“三阿哥怎麼來了?”
見到阿拜,已經六十多歲的龔正陸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神有些幽深地看著他。
“阿瑪請龔先生過去一趟。”
龔正陸聞言擱下了書卷,問了一句:“當真?王上允我離開書院了?”
阿拜心裡一跳。
如今,努爾哈赤對外自稱還是淑勒貝勒。在女真的語言裡,這個稱號雖然是聰睿王的意思,但龔正陸口中的王上,所指的應該是女直國建州等處地方國王。
建州女真並未對外正式建國,然則努爾哈赤已經有這樣的名號。
這些都是沒有得到大明承認的,努爾哈赤平常麵對有人這樣恭維,還往往會訓斥一下,說什麼他隻是一部貝勒。除此之外,他仍是大明敕封的都督、龍虎將軍罷了。
“阿瑪讓我親自來請先生,當然沒有假。”
龔正陸默默點了點頭,隨阿拜離開。
到了努爾哈赤麵前,龔正陸居然行起大禮,儘管並不算標準。
努爾哈赤皺著眉看他,過了一會才道:“我讓噶蓋和額爾德尼創製滿文,又設了四旗,早有一套新規矩。老六,你還按漢人的規矩向我行禮?”
“王上不願再聽我的,非要創製滿文。何況噶蓋因為坐視哈達部貝勒謀反而不稟報王上,已經伏誅。他和額爾德尼都是我的學生,王上疑心我,這麼多年都隻讓我呆在書院。難得再見到王上,我自然還想再勸一勸。”
努爾哈赤心情矛盾地看著他。
在他征伐各部的過程中,龔正陸功勞很大。既是他和他兒子們的老師,又出謀劃策不少,還曾掌文書,負責了許多建州女真與大明、與朝鮮的交往禮節。
但吞並了哈達部之後,本來已經臣服的哈達部貝勒又勾結明軍想要謀反,噶蓋明明知道他的圖謀卻密而不報,於是被努爾哈赤都殺了。
努爾哈赤不知道是不是哈達部貝勒與大明說了什麼,但那次去朝賀大明新君登基回來之後,他就越來越疑心。
龔正陸在諸多事上都幫了他不少,唯獨不讚同努爾哈赤創製滿文。…。。
努爾哈赤非要這麼做,噶蓋又同謀反叛,如今隻剩額爾德尼還在做著這件事,繼續完善已經草創的滿文。
聽龔正陸這麼說,他問道:“沒有文字,就仍是蠻夷,天朝不會警惕?但若隻是向你們學漢文,習漢人禮儀,女真還是女真嗎?”
“……天朝多少智謀超卓之人?我隻是一個區區商人罷了,連秀才都不是,隻不過認得一些字,讀過一些閒書。我都能看出來的,大明君臣看不出來嗎?”
努爾哈赤沒對他說過那次在北京城麵對大明新君的過程,因為大明萬曆二十七年底噶蓋同謀反叛事發被處死之後,努爾哈赤就已經猜疑起龔正陸的立場,將他圈禁閒用了。
在那之後,建州女真的核心裡已經沒有漢人。
“你既然叫我知足常樂,又為何稱我為王上?”
“昔年王上質問大明為何殺害你的祖父、父親,大明予王上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封龍虎將軍。”龔正陸看著他,“明軍攻城,他們是死於戰火,王上心中覺得是明軍殺害了他們,我就知道王上心裡始終記著這個仇。從那之後,王上攻伐諸部。這些事,反正諸部你來我往,爭戰也不少,大明是樂見其成的。但王上聲威日盛,又要創製文字,就算仍舊對大明恭順,又能瞞得過誰?”
他搖了搖頭:“我隻是個考不中秀才、略微識文斷字的人,卻能幫王上掌文書。王上從不準我去尋老家的妻兒,留我在建州這麼多年,難道就想靠我們書院裡麵幾個窮酸先幫王上教些子弟,以後再憑滿文一統女真諸部,甚至想向大明報仇雪恨?王上,要是女真諸部都臣服了,大明不會坐視不管的。前不久聽城中喜氣洋洋,想來又有喜訊。今天王上忽然召我來,應該是又有了變故吧?”
努爾哈赤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已經一把年紀了,一定是客死他鄉,老朽又有什麼好顧忌。”他看著努爾哈赤,“倒是王上,早些年間還予我仆婢家宅,賞賜多多。六年前編設四旗之後,最後一次見我卻問我肯不肯做那包衣阿哈。難道隻有成了王上的家奴,王上才能不疑心我?難道王上的野心,將來也要用這包衣奴才來使禦漢人相助?”
努爾哈赤臉上顯露出怒色:“本來還想著,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改了主意。你不願為奴,我怎麼還敢用你?”
“王上不能知足常樂,卻又不能有這份器量。到底是想做一方梟雄,還是想做堂堂正正的一國之主?天朝近鄰外藩,隻有遵大明禮製、服大明衣冠才能受冊為王,不然就隻能憑山高路遠,敕封一個安撫使、都督這樣的官位罷了。王上若還意在中原,更要三思。就算僥幸成功,將來兆億漢人,王上莫非要以寥寥數十萬女真族人,儘以包衣奴才製之?”
努爾哈赤勃然大怒:“扯那麼遠做什麼?”
龔正陸長歎一聲:“王上自己都猶豫不決,何必遷怒於我?利害關係,我早就對王上說清楚過。是安心做個建州女真諸部共主,還是做個女真諸部國主,王上相做到哪一步,就該有不一樣的立身之道。大明就在那,王上朝我發脾氣又有什麼用?若不信我,老朽一死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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