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樞密院隻做快刀
“力,與利。”朱常洛一手握緊拳頭,另一手拿出了一錠備好的銀子,“火器今非昔比後,中原國家再不必畏懼草原騎兵。大勢有了,些許擾亂,就能以利分化平定。從軍工園到這船廠,卿等看到的不該隻是兵備,還有大明真正強大之處,那就是此時相較於他們更為龐大的生產製造能力。”
邢階似懂非懂。
“朕是天子,卿等衣食無憂,但百姓要的是什麼?能夠先安穩的活著,而後有條繁衍發家、不斷上進的路。”朱常洛肅然說道,“啟戰,是為止戰,是要以讓人忌憚絕望的軍威震懾四方,是要創造讓漢民、韃民、女真百姓都能安穩活著、活好的環境。隻要那些頭目不敢打仗了,那大明就來解決這個問題。”
“沒了兵戈之凶險,接下來無非衣食住行。朕設百家苑,盼大明才智之士能專研各科,將來能不能讓大明產更多糧食、教這些化外之民開荒種糧或者安穩牧養更多牲畜?能不能想法子織出更多更便宜的布匹行銷內外?能不能通過海貿邊貿互通有無,讓他們心向大明又通過商稅為大明財計貢獻一份力量?”
邢階是統軍作戰過的人,他琢磨著皇帝所說的話。
先有力,再有利,目的都是民心。
力的方麵他理解,於是思索片刻後說道:“這要百戰百勝,才談得上忌憚絕望……”
“相輔相成,事情總有曲折。打贏了頭一回,示之以利,把這些蠻夷百姓也當做大明百姓來看待。再有心懷不軌的,仍然毫不留情地打贏,放下兵戈之後繼續示之以利。有那麼幾回,總歸是分得清利弊的越來越多。”
“……貪戀權位的,從來是虜酋。朝廷隻為收民心,但給出去的利始終為虜酋所得,不見得能宣天恩於那些蠻夷小民。”
“那由不得他們,所以朕說要有新榜樣。打一回,就改一回,這等不安分的虜酋就徹底打滅,像漠南、北平行都司這等舊地就都遣流官治理。暫不必這麼做的漠北和東北更遠處,若能安分則不失為大明友善鄰邦,他們的虜酋從邊貿得利。若不安分,打上幾回,朕就冊封大明藩王為其國主。就算他們安分著,若貪得其利仍視族民為奴仆,那麼與已經歸化大明的同族兩相對比,民心同樣日漸傾斜。”
朱常洛總結道:“總之關鍵便在於爭取民心。朕能用達雲、秦良玉為將,就是要開這個頭。予其太平、飽食、暖衣,要逐水草而居也可予他們更便宜更耐用的車子、帳篷,再視這種邊陲特殊情況擢用其中賢良才智之士為正官,一視同仁秉公治理。日子能比過去更好,徹底成為大明良順之民就隻是時間問題。”
“……要予他們豐厚之利,仍是得不償失啊。”
“因此,大明內部的百姓能過得更好才是根。”朱常洛點著頭,“賦役之重,勉強苟活。朕厲行優免,不過稍緩百姓之苦。大明哪裡缺賦稅錢財?不過都集中於士紳大戶人家、宗室勳戚權貴罷了。假使大明百姓能過得比過去更好,有餘錢了,難道不需要添置些家當,買些更好的東西?大明雖地大物博,這些苦寒之地也不能說當真貧瘠。如果無所出,為何有那麼多商人千裡販運?”…。。
提高大明這個大市場消費能力的前提是大明百姓有能力、願意消費。想讓他們有能力消費,就必須把他們身上沉重的賦稅壓力解脫一些。大明始終有財計需求,要解脫他們的賦稅壓力,最終也隻能刀指富裕的人群。
“路漫漫,千險萬阻,互相牽連,但總要去做才是。”朱常洛看著樞密院眾臣,“想做成這件事,朕就始終要握有利刃,震懾當世!樞密院上下當然可以心憂國政,但倘若顧慮太多,那就好比利刃鈍了,畏縮而不敢亮出鋒芒。朕還年輕,若得蒼天眷顧,朕可保兩代人不移此誌。將來,朕傾力教子,傾力讓進賢院培養出更多目光長遠的賢臣。”
“那時候的事情,卿等恐怕隻有寥寥數人還能看到。但若有那一天,功業始於如今。搢伯,樞密院該當專心軍務,隻是不斷錘煉大明軍隊,使之成為忠於家國、忠於朕的榮耀利刃,你明白了嗎?”
邢階現在明白了,轉了這麼大一圈,皇帝這麼委婉,其實隻是想說一件事:樞密院彆操心國政方向,樞密院應該隻專心軍務。
他不由得看了看田樂和李汶。
這時田樂才無奈地說道:“搢伯總督薊遼,督撫既要管軍政又要操心民政,搢伯這也是憂國憂民。”
“朕可不是怪搢伯。”朱常洛笑起來,“歸根結底,說白了就是樞密院上下願意心悅臣服地聽朕的。朕想做的事,雄心壯誌不憚於自負遠邁曆朝曆代。想轉過這個彎來不容易,朕能重用你們,就因為你們一心為國。搢伯如是,沈禦台亦如是。隻不過國政紛繁,君臣除了一心老成謀國,還得分好工,學會信任彼此專心一事。”
“……原來陛下苦心孤詣,是為了一房四院各明職分。”邢階苦笑道,“臣明白了,臣慚愧。”
“能夠各明職分,君臣一心之後團結精進,於朕而言才是最難的事。”朱常洛不以為意,“在朕看來,過去隻重選賢任能,那是過於粗略了。選賢任能之外,還需厘清官職和主管事務,還需擢用大量專門人才到相應職位上,更不能鄙薄百業之用,最終變成一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說到這裡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大國政事千頭萬緒,也不能悉數仰仗遇主聖明、遇臣賢能無雙。多少善政興廢,都因為一時人事和私心。歸根到底,還是沒有認識清楚什麼是國家,該怎麼治國。朕那格物致知論,隻是開始。將來天下進學為官之臣若都能看透,興許善政能夠穩定延續,如此才能不僅長治久安,更加年勝一年。”
田樂心情激動。
萬曆二十八年做出決斷時,隻期待新君是個知人善任的勤勉明君罷了。
可到了如今,皇帝所展露出來的能力、見識、胸襟,遠遠超出他的期待。
如今甚至在學問上也有能力去引導讀書人改變觀念,拿出讓人細細品讀之後感悟頗多的良言巨著。
他仿佛有完全不同於當世大儒的視野和洞察力,那麼多千百年來爭論不休的問題都有一套自洽的邏輯來解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