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縣令心裡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本縣還真有一個高不凡,乃飛鷹馬場場主高開山的獨子,人長得蠻英俊的,就是為人比較跳脫,年紀不大,卻總喜歡在外麵亂跑,摸魚捉蝦,爬樹掏鳥,人曬得跟黑炭似的。”
長孫無忌喜得脫口而出:“對,就是這小子!”
長孫晟和高士廉對視一眼,均麵露微笑,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正主。周縣令極會察言觀色,見狀便知道是福不是禍了,故意試探道:“下官跟飛鷹馬場場主高開山還算熟稔,其子高不凡性子跳脫,無法無天,可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無忌公子?”
長孫晟微笑擺手道:“那倒沒有,既然周縣令與高場主相熟,便勞煩你代為引見,正好本將軍也需要買些馬匹,不如擇日到飛鷹馬場走走?”
周縣令自然求之不得了,他正愁沒借口抱長孫晟的大腿呢,連忙滿口答應了,又邀請道:“下官今晚略備了些薄酒為諸位接風,還望將軍和高大人賞臉。”
長孫晟沉吟道:“小女昨日受到驚嚇,又感了些風寒,今晚隻怕不便,明晚如何?”
周縣令自然又滿口答應了,又閒扯了片刻便十分識趣地告辭離開。
周縣令一走,高士廉便不解地問:“周世昌此人圓滑世故,倒是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大哥為何還任由他蒙混過關?”
長孫晟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我此次到蓨縣是為了私事,不宜插手地方事務,而且周世昌說的也是實情,高雞泊確實難以圍剿,那匪首張金稱更是武藝了得,連我都不是對手,就憑縣裡的捕快衙役如何能剿滅得了?”
“大哥不要妄自菲薄,您要不是身體……欠恙,早就擊殺匪首張金稱了。”高士廉說完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的臉上明顯露出一絲不安,他印象中父親長孫晟的肺疾已經很多年了,隻是平時偶爾咳兩聲,好像並不嚴重,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可是今天他才猛然意識到,父親的病似乎也不輕,再結合父親這次特意帶自己回娘家故地祭祖,他心裡便更加不安了。筆趣庫
長孫晟暗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心思細膩聰敏,要想事事都瞞著他是不可能的,與其讓他胡思亂想,還不如直接把話挑明了,於是微笑道:“無忌,為父本以為還能再熬幾年,讓你再年長些,可是為父的身體卻是等不得了,料必大限將至。”
長孫無忌登時如同五雷轟頂,那張略帶點嬰兒肥的小臉瞬間沒了血色,吃吃地道:“爹……你說什麼?”
高士廉張了張嘴,最終轉過頭去不忍看,他一直反對長孫晟告知長孫無忌實情,就是擔心他年紀太小,承受不了!
話已經說出口,長孫晟反倒坦然了,執起兒子長孫無忌的手,微笑道:“吾兒須知生老病死乃人世常態,為父亦將年屆六十,也不算是命短
之人,而且一生成就也足以告慰祖先,此生無憾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兄妹二人年紀嘗幼,待為父走後恐無所依靠,受人欺淩……”
此時,長孫無忌早已經淚流滿麵,在他心目當中,父親長孫晟就像山一樣偉岸,城堡一樣堅固,會一直守護著自己,可此時此刻他才發覺父親的確老了,兩鬢白發已星星,而且病得很重,很快將撒手離他而去!
一時間,慌亂,悲傷,絕望,不舍……各種負麵的情況湧上了心頭,長孫無忌,這名隻有十三歲的少年,傾刻感受到了他這種年齡所不能承受之重。
“爹!”長孫無忌撲入了父親懷中,緊緊地抱著,生怕一鬆手,父親便會離他而去一般,旁邊的高士廉也禁不住紅了雙眼。
長孫晟按住長孫無忌的雙肩,後者努力抬起頭,用淚眼對上了父親殷切的目光。
“無忌,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是大哥,除了照顧自己,還要保護好無垢和你娘,可彆讓為父失望了。”長孫晟鄭重其事地道。
長孫無忌擦掉淚水,挺直腰,鄭重地點了點頭:“爹您放心,孩兒不會令你失望的。”
長孫晟擠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這才是我長孫晟的好兒子。”說完歎了口氣續道:“先帝十幾年的勵精圖治令到大隋兵強馬壯,國力鼎盛,可惜今上誌大才疏,不懂體恤百姓,年複一年大興土木,糜費民力,大隋江山交到他手中未及八載便糟塌得不成樣了。
這個時候他若肯聽臣的勸諫,止兵息戈數載,使百姓休養生息,全力肅清境內各路反賊,大隋江山必然穩如泰山,可惜他好大喜功,聽信裴矩此等奸佞小人的鼓動東征高麗。若一舉功成由自可,否則數年之內必生變故,到時大廈傾覆,亂世必至,則生靈塗炭矣。”
長孫晟這番話再次讓長孫無忌震聾發聵,高士廉則是麵色煞白,嚇了個半死,連忙跑到門前左後察看一番,發現無人,於是迅速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