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桃坐了兩個時辰的馬車, 終於到家了。
王氏早早就等在門外,一見寧桃立馬迎了上去,還不忘和身邊的寧香道:“瞧見沒, 書院的吃喝不行,你弟弟都瘦了。”
寧香抽抽嘴角,“那是您心理作用。”
自打王氏把兩人打發走之後, 就吃不好睡不好。
整個人瘦了好一大圈,還是老董帶著柱子回去後, 她一顆心才放進了肚子。
如今又經過幾天的車馬勞頓, 瘦得更厲害了。
倒是寧桃,寧香瞧著臉都圓了不少了, 而且紅光滿麵的, 可見在書院過得比家裡舒心。
寧桃一邊提著自己的包, 一邊笑盈盈地和王氏問好。
王氏眼眶一紅,眼淚啪啪地往下掉。
“你個小沒良心的……”
寧桃被她一把摟進懷裡, 鼻子剛好被衣裳堵住, 而王氏又摟得緊,差點沒被憋死他。
寧桃急得直撲騰兩隻手,寧香拉了一把王氏道:“娘,您彆哭了, 外祖母還等著見二毛呢。”
王氏這才鬆開他, 然而, 回去這一路,卻拉著他不肯鬆手。
寧桃鮮少被他娘這麼關懷過, 有些受若驚道:“其實,你不必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再說了, 能早些來新州也蠻好的。”
反正他感覺,在王家挺彆扭。
跟不對盤的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多少有些壓抑。
王氏微微擰眉,“你以為,我是內疚你來新州這事?”
寧桃:“……”
難道不是?
王氏心口一梗。
她也能感覺得出來,寧桃與她和其餘幾個孩子和她的關係,不大一樣。
再細一琢磨,猛然發現,寧香與她的關係和寧桃多少有些相似。
王氏在心底歎了口氣。
就聽寧桃道:“大哥和三弟呢?”
“你大哥正在房裡複習功課,你弟弟陪著你外祖母在玩紙牌。”
寧桃:“……”
我終是被我的撲克牌給打敗了。
寧桃發現,自個兒新家的宅子,還是蠻大的。
路上聽寧少海提了一下,說是原先想著直接住進前任那家宅子。
可後來寧少源上京,與師兄弟們一碰麵,好家夥,大家都勸他,再選一處圖個吉利。
寧少源這才讓寧少海,多方打聽之後,選了這麼一處宅子。
據說沒有前任那處大,不過勝在離衙門近。
而且園子裡有兩棵柿子樹。
寧桃不懂,寧少源為何要給他提什麼柿子樹,然而,此刻見這兩棵樹,寧桃就懂了,這兩棵樹長勢甚好,兩人都抱不住的粗細。
上頭掛著累累果實。
如今,已入八月,柿子像個桔紅的小燈籠似的,特彆的招人喜歡。
估計,寧少海是怕他上去禍害樹,所以特意提了下。
寧桃默然。
他是挺貪吃,可他又不是傻子。
此刻這柿子,怎麼著都得再過兩個月才能吃吧。
王氏和寧少源住在正院,寧棋因為年紀小,還是住在王氏的耳房裡。
倒是寧林和寧桃兩人各自都有一個小院,與寧香的閣樓正好遙遙相對,寧桃讓大牛先把東西送回去,自己跟著王氏他們去見王老太太了。
老太太見寧桃回來,雙眼也是一紅。
把手裡的牌摞到桌上,朝寧桃招招手。
“在書院怎麼樣?”
寧桃笑道:“蠻好的。”
寧棋伸手跟寧桃比了下身高,有些鬱悶道:“你好像長高了。”
兩人說來,也有一個來月沒見過麵了,被他這麼一提醒,寧桃一掃,好家夥還真是。
他跟打了增長劑似的,一個月少說長了兩三厘米。
想到此,寧桃心頭一跳,他這個年紀,按理說還不到長個的時候,他這該不會是早熟了吧?
那一點長高了的高興勁兒,瞬間就消失了。
老太太摟著寧桃,跟他用方言聊天,整個屋子的人,除了王氏能聽懂之外,寧香隻能聽個大概,倒是寧棋還能湊合說上幾句。
寧桃回到家,到了晚飯時間,差不多大半個時辰。
寧林始終都沒有露麵。
王氏扶著老太太上桌,這才道:“棋兒,去看看你大哥,怎麼這個時候了還不過來?可彆光顧著學習,把身體熬壞了。”
寧棋伸手就去拉寧桃。
“二哥,跟我一道去。”
寧桃也不好拒絕,跟他一起出了王老太太的院子。
寧棋見左右沒人,這才神秘兮兮道:“二哥,書院好玩嗎?是不是住在書院特彆爽。”
寧桃、寧香一走。
寧林又整天在私塾讀書。
家裡就剩他一個了,王氏那雙眼睛,跟粘在他身上似的,從早盯到晚。
他乾個啥,王氏都覺得不對。
差點母子成仇。
寧桃道:“還行吧,怎麼你想去?不過書院沒你這麼小的。”
寧桃一開口,就把路給堵死了。
寧棋不服氣道:“憑什麼呀,我學得又不比你們差,不能因為我年紀小,就抹殺我的求學上進之心。”
寧桃好笑道:“你是想擺脫父母的管製吧。”
可以想象,以前孩子多,多少有寧桃幫忙分擔壓力,再加上寧桃自小由老太太帶大,王氏和寧少源多少都帶點顏色看寧桃。
覺得老太太沒讀過書,又在村裡野生野長的,所以,注意力差不多都在寧桃身上,希望把他那些壞毛病都給改過來。
如今好了,就剩他一個調皮搗蛋了。
王氏的炮火,就嘩嘩的全集中在他身上了。
“二哥,我現在可是頂了你的位置。”
“誤!”寧桃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這本該就是你要經曆的。”
這年頭幸虧教育不普及,否則,讓家長輔導作業,就王氏和寧少源兩人的脾氣,寧桃感覺孩子們得分分鐘玩完。
兩人到了寧林的院子前。
遠遠看到,大牛和東桂站在門口閒聊。
夕陽西下,照在院裡的一處桂花樹上,隱隱能看出幾朵黃花微微綻開。
寧桃這才發現,自己下個月就要生日了,來到這個世界整整九年了。
寧棋道:“大哥還沒作完功課嗎?”
“小的去瞧瞧,大公子剛才讓小的送了次茶……”
東桂很快就把寧林給叫了出來。
一段時間不見,寧桃發現寧林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白。
比以前更瘦弱了些,今年春天裁的衣裳,現在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看起來跟個落破秀才似的。
寧桃看寧林的時候,寧林也在看他。
那張蒼白的、陰鬱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大熱的天,看得寧桃後脖頸一涼。
寧棋笑著跑過去拉住他道:“大哥,你快點呀,我都快餓暈了。”
“不好意思,今日身體有些不適,你幫我與娘說一聲,讓東桂把吃食拿到院裡來吃就好了。”
寧林說著抽回自己的手。
轉身看了東桂一眼,而後又回去了。
寧桃:“……”
這身體看起來是不太行呀。
寧桃和寧棋兩人,沒把人給請過去。
王氏微微擰眉,隨後道:“那你們倆快去洗手吃飯吧,一會吃完,咱們去看看林兒。”
此話一出,除了寧棋附和了一聲,寧香和寧桃都沒人吭聲,寧桃正準備在寧香旁邊落座,不料老太太朝他招了招手,道:“來,坐我旁邊來。”
老太太現在隻要看到寧桃,說的全是方言。
不等寧桃落座,已經開始往他碗裡夾菜了。
其中一道楊柳縣那邊最常吃的香辣小魚乾,老太太親手做的,滿懷期待地看著寧桃道:“嘗嘗,看看味道怎麼樣,我自打進了京,這道菜就很少做了。”
小魚乾用的材料,都是魚販子那裡剩下的賣不出的魚。
個頭大小不一,肉也不太多。
王二老太太自打進了京,處處跟著京裡人學,無論是吃的用的,都比照著。
老太太的喜好,一直被打壓。
說什麼隻有窮人家才會吃這種魚。
現在,到了寧家。
又出了京,王氏一切都以老太太為主,聽說老太太要做小魚乾給寧桃吃,一大早就讓人去買了好幾斤。
老太太領著寧香做了三四個時辰。
五香的、香辣的、泡椒的,還給寧棋做了一種甜香的。
打算等寧桃去書院的時候,給他帶一些。
寧桃特彆喜歡吃小魚乾,可惜王氏手藝不行,老太太以前活著的時候,他和大牛他們去摸魚,回來後除了前兩天是新魚的。
後麵的,老太太都做成了魚乾,有好幾種口味。
因為這年頭沒凍箱,魚在家裡養個幾天,倒是沒事,時間一久就會死掉,還有的魚被摸回來的路上就活不成了。
村裡人就特彆喜歡把吃不了的肉啊、魚啊,做成容易存放的樣子。
還能以備不時之需。
上次寧桃在京裡就跟老太太提了一嘴,他最喜歡吃家鄉的小魚乾,不料老太太就記在了心裡。
寧桃夾住小魚乾咬了一口。
香辣爽口,還特彆的筋道,一邊吸溜吸溜的往嘴裡送,一邊誇道:“太好吃了,跟我祖母做的一樣好吃。”
王老太太滿是慈愛地看著他,“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我這道菜呀,還是跟你祖母學的,她比我還小幾歲呢,不想竟然去的這般早。”
寧桃:“……”
王氏忙招呼道:“棋兒和香兒也嘗嘗,你外祖母做這個可是拿手一絕呢。”
因為小魚乾,寧桃都多吃了兩碗飯。
老太太道:“瞧見沒,我就說了書院裡吃不好,你爹怎麼就忍心,把你這麼小的孩子送那種地方去……”
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嚎了起來。
那抑揚頓挫的調子,跟唱戲似的。
寧桃忙幫她擦了擦淚,“您彆這麼說,我爹是為了我好,我平時在家裡淘氣,在書院的,大家都努力學習,我這情緒就被帶動起來了。”
“您不知道,先生這半個月都誇了我好幾回了。”
在家天天被寧少源打壓。
光憑這一點,他就感覺他去書院那是對了。
尤其是秦先生,簡直把他當成天才少年一般,最近幾天都跟他討論起了一元二次方程。
寧桃其實心裡有點害怕。
他真怕秦先生哪天跟他討論高數。
老太太淚眼汪汪,“既然如此,那是比在家裡好,我聽說你爹經常在家裡批評你。”
話音未落。
寧少源已經踏進了門。
此話清清楚楚的落進了他的耳裡。
“咳咳!”寧少源咳嗽兩聲,而後,上前跟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對他有點意見,家裡唯一能跟她說家鄉話的寧桃都被打發走了,心裡有氣,陰陽怪氣地應了一聲。
對寧香招招手:“我累了,扶我到後麵歇會兒。”
寧香應了一聲,扶著老太太一走。
臨走時,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寧桃,這孩子真是太直了。
寧少源就忍不住在寧桃的屁股上踹了一下,“好小子,敢在你外祖母麵前告我的狀了。”
這也虧得是丈母娘。
萬一是他家老娘,他感覺今天晚上他得趴著睡了。
老太太護犢子起來,誰的麵子也不給,當年非要把寧桃留在身邊,見他不同意,還差點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寧桃委屈地揉著屁股,“哪有,我就是跟她說了一聲書院多好。”
寧少源不信。
把寧桃拎到飯桌前,順手拈了個小魚乾,卡卡的嚼了起來。
“這些日子忙,都沒時間去看看你,在書院還習慣嗎?”
寧桃也順手拈了一個小魚乾,結果被他爹在手上狠狠拍了一下,“沒筷子呀。”
寧桃氣結,您這也太雙標了。
寧桃為了小魚乾,又陪著他爹坐在桌上吃了起來。
他把在書院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見寧少源沒有瞪他,就知道這是過關了,於是咽下嘴裡的小魚乾,繼續道:“大哥也要去書院嗎?那他去了,是不是跟我一個班呀?”
“不能。”
寧林的學習進度,怎麼著也得去乙班了。
隻不過數術方麵,寧少源有些心裡沒底,寧桃考試的時候,數術方麵的內容,已經跟寧林現在學的差不多了。
而寧林要去乙班,數術起碼比寧桃的丙班,難上兩個度。
知道寧林不跟自己一個班。
寧桃就放心了。
管他怎麼應付考試,又不是他的問題。
在家裡碰上,糟心那是沒辦法,在書院裡,若是還一個班,他覺得還是自插雙目得了。
寧林那陰冷的氣質,實在有點演聊齋的趕腳。
寧少源飯用到一半,王氏領著寧棋從寧林那兒回來了。
寧少源知道寧林最近用功,順口就問了一句,“怎麼樣?可是最近太累了生病了?”
王氏還沒開口,寧桃就在心裡吐槽了起來。
明明就是看他回來心裡不舒服,人家還想著,在京都讀書呢,隻不過現在王家二房被眾人孤立,兩家鬨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再懶在那邊罷了。
王氏道:“沒什麼事,吃了一碗飯,半盤的小魚乾,還說外祖母做的好吃,去書院的時候給他帶一些。”
寧桃嚼小魚乾的嘴給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