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執的手壓住衣服下擺,半晌,才起身走過來,把飄在水麵的喪批調了個頭。
喪批又一次自然地揮動手臂,腦袋很快抵到另外一頭:“轉。”
殷無執抿唇,走到對麵池畔,將他再調了個頭。
喪批漂動時,手臂和雙腿都會輕輕地擺動,殷無執蹲著的地方,剛好可以看到他自然分開的下肢縫隙。
他靜靜盯著,等到喪批再次撞頭,才走過去,蹲在另一邊池畔,任由喪批在同樣的視角下,一點點遠去。
如此這般來回幾次,薑悟逐漸開始呼吸困難,破功下沉,熱水在一瞬間壓滿了他的鼻腔。
依舊蹲在對麵保持某一視角的殷無執:“?”
縫隙下沉到看不到的位置,他才豁然回神,一躍入水,將人撈了起來。
“陛下,陛下?”
殷無執拍著他的臉,見叫著不應,便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氣,嘴還沒貼上薑悟的嘴,一口水就對著他的臉噴了上來。
又嗆水了。
好痛苦。
薑悟重重咳了幾聲,一臉死相地靠在了殷無執身上。
殷無執什麼時候才願意殺他,他什麼時候才能夠解脫。
曾經遙遠的時間裡,他分明就是那樣自由地漂浮著的,可如今他隻是想再次擁有那樣簡單的快樂,卻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喪批好想死。
殷無執放下心來,手指撥開他黏在額頭的長發,低聲道:“沒事了。”
喪批一點都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滿臉都寫滿了頹廢與絕望。
殷無執摸了摸他微涼的肩膀,重新拿瓢舀水澆在他身上,然後將人抱出水池,先命人拿來毯子把他裹住,柔聲道:“好了,彆怕,放鬆一下。”
他讓人給自己拿了衣服,把一身的濕漉漉換下,這才過來繼續伺候薑悟。
重新離開暖閣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太極殿點上了燈,等待許久的姚太後臉色冰冷,穀晏被問完話便站在一旁,整個殿內靜的可怕。
姚姬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了回去。
齊瀚渺察言觀色,當即上前:“奴才再給太後換杯熱的。”
姚姬挺直腰杆,呼吸壓抑而綿長:“殷無執,何時把陛下送回來?”
“太後有所不知,陛下近來很愛泡湯,常常一泡就是很久,沒有兩個時辰怕是回不來的。”
“哀家怎麼不知道,他還有泡湯的愛好?”
“這,是近兩個月,才開始的。”
“是近兩個月,還是從殷無執進宮之後?”
穀晏依舊寂靜地垂著手,齊瀚渺心中卻是微微一凜。
太後這是懷疑,殷王世子以下媚上?
他試圖為殷無執辯解:“絕無此事,在世子殿下進宮之前,陛下便已經有此愛好了,太後若是不信,可以親自問陛下。”
“你以為哀家不知道嗎?”姚姬冷道:“陛下已經被他迷昏了頭,如今連禦書房都成了他殷王世子的寢殿,前幾日,陛下還因為他頂撞哀家,你不也都看在眼裡?”
齊瀚渺一個哆嗦跪了下去,磕頭道:“太後息怒,奴才什麼都沒看到,奴才保證,當時在場的人,也都什麼都沒看到。”
姚姬耐不住站了起來。
薑悟泡湯已經泡了將近兩個時辰,殷無執也跟他一起待了兩個時辰……暖池那種環境裡,一個當今聖上,一個貌美世子,這二人在一起會發生什麼,顯然不言而喻。
這個殷無執,可真是厲害啊。
才進宮幾日,竟就哄得天子移交朝事,委實可恨至極!
姚姬掐著手指,臉色越來越晦暗。
“太後。”她抬眼,貼身婢女匆匆行來,湊近低語:“陛下出來了。”
姚姬生生把火氣按下,將略顯猙獰的表情緩和,重新坐在了主位上。
殷無執抱著薑悟進了殿門。
姚姬的目光簡直想把他活吞了:“放開陛下。”
也許是因為剛剛泡了湯,薑悟這會兒正迷迷糊糊犯著困,他沒有開口阻止,殷無執便隻能尋了個椅子,先把他放了下來。
這個椅子有點硬,他隻能儘量坐直,哪怕實際還是東倒西歪。
姚姬皺著眉來到他身邊,發覺殷無執還在這兒杵著,又恨聲道:“滾出去。”
趕走了殷無執,猶嫌不夠:“都出去。”
這樣下去不行,她必須要與薑悟好好談談。
室內很快隻剩母子二人。
姚姬蹲在薑悟腳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她仰起頭,望著對方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眉眼,道:“悟兒,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母親的?”
薑悟懶懶掀起睫毛,漫不經心地與她對視。
姚姬眼中浮出水霧:“悟兒,母親也不想逼你的,母親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薑悟依舊隻是看著他,眼睛裡不帶任何情緒。
“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母親。”姚姬道:“悟兒,你想想母親這些年對你的栽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那些老臣,若是知道了你我的秘密,定不會放過你,你隻有把所有的大權,全部握在自己手裡,才能救自己,救母親。”
薑悟覺得她好吵:“閉嘴。”
姚姬愣住,半晌才開口,神情我見猶憐:“悟兒……你恨母親,對嗎?”
“閉嘴。”
姚姬開始垂淚:“悟兒,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母親的性命麼?”
“不要再說話了。”薑悟閉上了眼睛,喪喪地說:“不要再跟朕說話了。”
他覺得好累,好想睡,可這女人一直說,一直說,還聽不懂他的話。
聽,她又在說了:“還有那個殷無執,如果你隻是玩玩,母親可以不在意,但他的父親,罪大惡極,絕不能留。”
“……”既然阻止不了,就由她去吧。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悟兒。”姚姬啜泣道:“你跟母親說一句體己話,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真的好吵。
薑悟想起當年自己做遊魂的時候,不小心飄到某個城市的上空,遇到了很吵的人或者事情,風不吹,又懶得自己飄,就會任由自己懸停在上方,然後封閉五識。
往往重新回神的時候,要麼已經有風把他帶走,要麼就是喧鬨結束,一切重歸平整。
隻是做了人之後,這招還未用過,也不知還有沒有用,最重要的是,這招一用,再次清醒可能就是隨緣了。
“悟兒……”
好痛苦。
喪批緩緩垂下了腦袋。
讓喪批,去死好了。
“悟兒?”姚姬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下意識掐了下他的手:“悟兒?你睡著了麼?”
識海深處,徹底安靜了下來。
“悟兒?悟兒你彆嚇母後。”姚姬伸手推他:“悟……”
喪批的身體,重重地從椅子上跌落了下來。
寂靜,平和,安詳。
這才是真正屬於喪批的,小確幸。
姚姬:“……啊啊啊啊啊!!悟兒你怎麼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