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姬道:“我也有散養雪芽兒。”
陳相道:“由此,你有何發現?”
“我當時便想起來,趙國人極善巫蠱之術,他們可以用蠱驅使動物。”殷無執對定南王道:“父親應該記得,我們在南疆作戰之時,就發現他們利用老鼠送信。”
定南王道:“確有此事。”
話說到這份兒上,聞太師和陳相都已經明白,姚姬的身份隻怕非同小可。
前者道:“你說是,太後養貓,隻是一個幌子。”
姚姬卻道:“因為雪芽兒總是亂跑,所以我才會偶爾把它關起來。”
“那麼,對太皇太後下毒呢?”
姚姬道:“母後已經責罰過我,此事是因為她總是限製我接近悟兒,那毒並不致命。”
“如果單是那毒,自然是不致命。可在此前我聽秦給給使說過,去年太皇太後壽誕之時,陛下曾經送了她一株榮竹,那竹子到了春日便會開花,十分稀罕。”
文太後聽的心驚:“這是何意?”
“回太後,臣後來查過,那竹子在我大夏被稱為榮竹,但在趙國卻被稱為竹葉香,一旦與任何含有迷幻作用的藥物混合起來,就是劇毒穿腸香。”
太皇太後倒抽一口冷氣,姚姬拍桌想站起來,又被文太後按回去,她道:“滿口胡言!我從來沒有想過害死母後!”
殷無執又道:“這下,太師覺得,那雙眼睛,還是沒有任何威脅麼?”
聞太師也是聽的一片心驚,他道:“如果那個人真的是趙國太子趙澄,他蒙麵潛入關京,一旦做下惡事……加上,你方才說的,若是太皇太後中毒與那盆陛下送的榮竹有關……”
“何止呢。”殷無執道:“姚太後還告訴陛下,他並非是先帝親生,而是趙英之子。”
陳相手裡的杯子發出撞擊的聲響,他沉著臉把被子放回桌上,道:“假若一切都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屆時太皇太後中毒,趙澄潛入關京,蒙眼隨便殺幾個人,所有事情一起爆發,陛下自然百口莫辯。”
何止呢,在此之前,大家都覺得薑悟是撿漏當上皇帝的,到時候這些事情全部敗露。所有兄弟死的死,殘的殘,病的病,傷害這些人的罪過也全部都會被遷怒到他身上。
“這就是為何,我一看到那雙眼睛,就覺得頭皮發麻。”
聞太師臉色難看:“所以姚太後,是當年的趙文王之妻,賀家嫡女,她欺騙陛下不是先皇親生,而是趙皇所生,目的是為了讓陛下叛國?”
“正是如此。”
姚姬沒忍住笑了一聲,道:“殷無執,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說我在故意陷害悟兒?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便是對他嚴格一些,難道我還能親手把他推入火坑?”
“你能在陛下三歲便逼他早起讀書,五歲便鞭笞其練武,甚至拿小針刺其皮下充滿血點,你這樣的人,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姚姬又看了薑悟一眼,道:“悟兒,你相信母親,母親絕對沒有置你於死地的意思。”
殷無執擋住了她看向薑悟的視線,目光一片冷漠:“姚太後,承認吧,你是趙國奸細,賀家嫡女,文王之妻,你生下陛下,也隻是為了利用他,他隻是你步步為營的工具,你根本不在乎他怎麼想。”
“你懂什麼!”
“我什麼都不懂,但我相信陛下也一定不想再看到你這副假惺惺的模樣。”殷無執嫌惡地道:“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怎麼配做一個母親。”
姚姬眼睛紅了,她嘴唇抖動,道:“這一切,都是悟兒告訴你的?”
“您不知道吧,前幾日墜崖,陛下也是故意的。”
他見姚姬震動,道:“就是因為你,你屢屢把他逼上絕路,事到如今陛下都已經向大家坦白一切,你還是不敢承認,姚太後,你真是好自私啊。你在陛下麵前,有真正做過一個母親嗎?你有真正為他考慮過嗎?”
“我當然有!”姚姬道:“我有,我如果不是想帶他回家,我怎麼會如此辛苦籌謀……”
“家。”殷無執道:“陛下的家在這裡,你的家才在趙國。什麼籌謀,你籌謀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回去見你的趙國兒子和丈夫!”
事情已經完全敗露,姚姬恍惚了一下,她看不到薑悟,也無法分辨薑悟如今是什麼心情,她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你沒有真正做過暗哨。”他是在陳述:“破綻太多了,你可能不記得,陛下暈厥那日,你曾脫口喊過一聲苦大醫。我前段時間剛去查過,趙國國師有一個弟子便姓苦,因苦與穀讀音相近,我當時沒有放在心上,後來想起來,穀太醫,似乎是先帝駕崩前後進宮的,是你安排的麼。”
“還有您對臣無緣無故的恨,怎麼不知收斂一些,提到我口舌誘賀威入局射殺,您便控製不住自己來踩我的手。這些事情,一開始經曆的時候不覺得怎麼樣,可一旦有了破口,就皆變成了蛛絲馬跡,事到如今,臣勸您多為陛下考慮一下,早日承認,也儘一下做母親的責任。”
姚姬呼吸急促,幾個老臣麵色各異。
最終是文太後的話打破了寂靜:“元兒是你設計殺的?”
“一開始,我沒想過殺他。”姚姬終於妥協,她道:“是,我是趙英之妻,是那個本該死去,卻沒有死去的賀家嫡女,我名賀秋。我與趙英本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琴瑟和鳴,可是趙靖橫插一腳,給趙英下毒,將我強擄到了趙王宮。”
“我千辛萬苦,逃出那裡,還沒來得及找到趙英,就被人牙子帶到了夏國,我在這裡舉目無親,遇到先帝,才勉強有了棲身之所。”姚姬慘笑道:“我一開始就想回家,可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回去,我在趙國身份特殊,不敢讓先帝知道,於是便隱瞞下來……一開始,我也想過好好留在這裡,可是我忍不了,你們每逢戰勝,那副歡天喜地的表情,我是趙人,我的父親死在你們的大將手裡,我在這裡如何自處?”
“於是我逼悟兒長大,想要借他之手回家。”
“後來,你們也知道了,趙澄來關京做暗哨,他是我親生的孩子,我當年,都沒來得及抱抱他。他給我帶來了母親的消息,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如今聽說我還活在世上,便盼望著想見到我,恰好那時,那一年……”她看向殷無執,哽咽道:“你殺了我兄長賀威。”
“我忍不住,所以,在趙澄被抓的時候,我幫了他。元兒是我害死的,我沒有辦法,你們也殺過我的家人啊。”
太皇太後恨道:“寧王中蠱,是不是你。”
“寧王不是我,他就是單純被趙英盯上了,那個時候,我根本還沒有跟趙國取得聯係。”
“那齊王呢?”太皇太後問:“他當年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構陷皇兄之人,自廢雙腿以示清白,那也是你設計所致?”
“我豈能想到齊王如此剛烈,居然自廢雙腿。”姚姬恍惚道:“但他殘疾了反而是好事,這樣就不用死了,隻是被趕出關京,再也不能回……”
文太後一巴掌抽在了她臉上。
太皇太後眉頭跳了一下。
這一巴掌似乎將她抽醒,她抿了下嘴角的血跡,看向了薑悟。
她們都是文雅人,文太後氣到極致,也隻是道:“他們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
“悟兒還是我親生的呢。”隻有提到薑悟的時候,她目中才流露出幾分內疚:“我隻想帶他回家,回我們自己的家。”
“他是先帝之子,他的家在這裡,你帶他回趙國,你覺得趙英會放過他麼?”
“你們以為,先帝當年沒查出什麼麼?”姚姬還是在看著薑悟的方向:“可他還是放過了我,悟兒,跟我回家,我自然有辦法保全他。”
殷無執道:“你做了什麼?”
就在這時,一聲很輕微的聲響傳來,薑悟站了起來。
他臉上火辣辣的疼。
其實從那次姚姬被貓抓,他就發現了。趙國人善蠱,姚姬一定是給他和自己下了什麼蠱術,所以她受傷的時候,薑悟也能感覺到疼。
前日她磕傷了額頭,薑悟的頭也疼了好幾天。
方才文太後打了她一巴掌,薑悟才確定,自己猜的沒錯。
為何他會夢到父皇告訴他,不許傷害自己的母親,這答案顯而易見。
他一定是發現了這件事,姚姬如果受傷,薑悟也會感到痛苦。
姚姬憑什麼說自己有本事可以保下薑悟,也許到了趙國,她一樣可以把趙文王的命拴在薑悟身上,這樣一切就安全了。
但其他人顯然還不知道。
薑悟明白,這個是單方麵的,姚姬疼他會疼,可他疼姚姬卻不會疼。
那麼,隻要姚姬死了,他也就可以死了。
殷無執忽然攔住了他:“陛下。”
“朕有話與母親說。”
太皇太後道:“折騰了一晚上,你該累了,讓殷戍帶你回去休息。”
殷無執把他抱回了輪椅上。
薑悟問:“皇祖母,不殺了母親麼?”
姚姬愣了一下,眸中劃過一抹痛楚。
太皇太後道:“此事關係重大,哀家還要與諸位好生商議,你好好休息。”
殷無執推著輪椅,把他送回了小院。
薑悟重新被抱到吊床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殷無執:“母親該死。”
殷無執道:“我知道。”
“你幫朕,去殺了她。”
殷無執恍惚了一下,忽然覺得這話似曾相識,他道:“什麼?”
“殺了她。”薑悟說:“殷無執,會為了朕做任何事的,對吧。”
“臣,聽不清。”殷無執皺著眉道:“你說什麼?”
他是真的聽不清,隻看到薑悟的嘴唇模糊在動,好像有一股力量封閉了他的耳識,連他方才說了什麼都記不得了。
薑悟:“。”
“陛下,再說一遍。”
“朕說你是豬。”
這下聽清楚了。殷無執忍俊不禁,在他嘴唇吻了一下,道:“是臣狹隘了。”
“若能想到陛下可置之死地而後生,早就讓你把此事告知天下。”
若能想到這結局,薑悟一個字都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