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齊瀚渺忍著疼,往前爬了爬,對上薑悟死氣沉沉的眼珠,立刻避開視線,艱難道:“從此前姚太後欺騙陛下非先帝親生起,陛下便時常這樣,太皇太後,陛下幼時什麼樣子,您不是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沉默寡言,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逆來順受,您也是清清楚楚,這一切,先帝也看的明白呀。”
提及先帝,太皇太後淚意上湧。
“先帝若是在天有靈,若是看到陛下這無悲無喜的樣子,得多心疼,老奴想想,都心痛不已。”
“你,你少給哀家扯沒用的,他如今……到底怎樣能好。”
“您之前也說了,殷王世子是陛下心愛之人,他都願意為了見世子深夜出宮,事到如今……怕也隻有世子能夠喚回陛下。”
“哀家不是不讓他們在一起。”太皇太後氣道:“你看殷無執那個樣子,他根本不在乎悟兒死活,哀家怎麼能放心把這樣的人放在他身邊。”
文太後輕聲道:“母後也不必過於擔憂,咱們今日去看他,不是也好好的,何況那日,阿執也是受了刺激……這樣說來,他對悟兒的心,隻怕不比悟兒對他的少。”
“他又不能傳宗接代。”
“我去見他,跟他談談,若他能願意出麵,悟兒娶後納妃,定不是難事。”
太皇太後依舊不願妥協,她搖著頭,道:“殷無執近來很是不對,前段時間我派秦川夜探王府,還看到他對鏡拿朱筆蘸血點痣,委實詭異……此事暫且擱下,去尋欽天監來,哀家就不信喚不回他的魂兒。”
她說罷,起身上前,親自幫薑悟合上了眼睛。
太極殿裡著實熱鬨了一晚上,欽天監的人來到薑悟床前,又是呼神又是喚佛,折騰了半夜,終於把薑悟給吵醒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監官在他麵前舉著蠟燭,一側是肅目屏息的太皇太後。
“快看,陛下醒了。”
薑悟:“。”
他無視周遭的異動,直接兩眼一閉,又一次封閉五識。
“快,再招魂,招——!”
欽天監的人又開始捧著蠟燭來回轉悠。
太皇太後扶著拐杖立在他身邊,隻見薑悟開始慢吞吞慢吞吞地,翻了個身。
文太後高興道:“母後,他翻身了。”
欽天監更賣力地開始唱誦,聲音大了很多,齊瀚渺默默跪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看著薑悟,沒有出聲提醒。
太皇太後忽然後知後覺:“皇帝這樣,能喘氣兒麼?”
文太後臉色一變,秦川已經上前把薑悟翻了過來,一看,人臉已經憋紫了。
薑悟一直確定自己是可以憋死自己的,前提是沒有人來打擾他。
但他每次都是憋了個寂寞,身邊總有人不想讓他死。
第二日,他開始絕食。
平日裡還會吞咽,如今是喂進去的直接吐了。
太皇太後發了狠,“餓他兩日,看他吃不吃。”
上一個對薑悟這麼說的人還是趙澄。
三日後,喂進去的蛋羹也被他吐了出來,文太後放下碗,心疼的不行:“悟兒,你多少吃一點,滴水不進,你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太皇太後也道:“你就這樣走了,你對得起誰。”
喪批飄了那麼多年,最不明白的一點就是人為何給活著賦予意義,什麼樣的活著才算是有意義,什麼樣的活著才算是重於泰山。
還有,活著為何非要對得起誰。
就不能每個人都自私一點,都為了自己而活麼。
如果每個人都自私的話,那麼這個世上就不會有辜負,就不會有失望,也就沒有那麼累了。
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見自己想見的人,那死了不是更痛快麼。
“你不想再見殷無執了麼?”
薑悟不語。
他自然是想見的,但他不想被誰施舍去見對方。如果他隻能活九十九秒,那麼他希望每一秒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去見殷無執,而不是被誰威脅著,被迫把九十秒的時間都浪費在彆的事情上,然後留出九秒的時間去見殷無執。
他不喜歡。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寧願不見殷無執。
反正,他每一秒都能在心裡看到殷無執。
“你吃好飯,哀家命人把殷無執喊進來。”太皇太後歎息道:“好不好?”
薑悟思考了一下。
然後看她。
文太後道:“皇祖母都說了,定然不會騙你。”
薑悟張嘴吃下了她喂的飯。
文太後立刻笑了,“好孩子,多吃點兒。”
吃飽之後,他立刻去看太皇太後。
皇祖母沒好氣:“我是欠你的。”
薑悟還是看她。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幼年時候倔強地拽著她衣角的那個孩子,玉雪可愛的臉上,烏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皇祖母,悟兒想去皇祖母宮裡住。”
“去哀家宮裡乾什麼?紫雲殿住不下你?”
“母妃打悟兒,悟兒疼。”
“哪個孩子不挨打,你不好好讀書,自然是要挨打的。”她抖了一下衣角,像是在抖落一片灰塵:“來人,送他回紫雲殿,讓姚姬看好他,彆整日往外跑。”
那小東西踢打著被秦川抱走,稚嫩的童聲叫嚷著:“皇祖母,救救悟兒,救救悟兒。”
“母後。”一隻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抬袖擦了擦眼角,很輕地說了一聲:“哀家欠你的。”
薑悟窩在屋廊下,安靜地等待著。
禦花園裡的那顆桂樹枝葉蔥蔥,舒展開的枝乾遮天蔽日,有一處長過了太極殿的宮牆,可以看到翠青的葉子。
薑悟數著葉子。
數著數著想到了殷無執,忘了多少,又重新開始數,數著數著又想起了殷無執,於是再重新開始數。
不知第幾遍的時候,齊瀚渺笑吟吟的聲音傳來:“陛下,世子殿下來了。”
衣著紅袍世子服的男子停在他麵前,薑悟的目光從枝頭移開,看向了夏日的天空。
“今日有烏雲。”
殷無執凝望著他,“陰天了。”
“白日裡烏雲壓頂的時候,光線會變得很昏暗,可到了晚上天色該黑的時候,烏雲會先出陰陰的亮。”
殷無執還是看著他,他道:“陛下,是怎麼把我弄進宮的。”
“殷無執,我真的不喜歡活著。”
殷無執道:“我知道。”
“可我很慶幸。”
“嗯?”
“慶幸能在活著的時候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