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看到她的笑容,暗罵一聲晦氣,邁過門檻。
屋子裡陳設簡單,除一桌兩椅,彆無長物。
方嬤嬤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一個棄女,就算僥幸得活,想來也是為奴為婢,卑微求生,有什麼可怕的?方才那一下,一定是她看花了眼,才覺得她寒氣逼人。
方嬤嬤不著痕跡地打量薛綏,說明了來意,便慢條斯理地撫著嶄新的頭麵衣裳,斜著吊梢眼笑。
“六姑娘進了王府,隻要替王爺生下個一男半女,養在大姑娘膝下,往後就隻管享清福了……”
薛綏聽了沒什麼反應,“我要是不肯呢?”
方嬤嬤嗤地一聲,“六姑娘可彆不識好歹。要不是端王妃抬舉,這好事哪裡輪得到你?”
又環顧四周,看著那簡陋得令人發指的房間,連笑帶嘲:“姑娘可長點心眼子罷,彆給臉不要。給王爺當個妾室,可不比在這種鬼地方苦熬日子來得強?”
薛綏微微一笑,“嬤嬤來的時候,沒人告訴你舊陵沼的規矩?”
一陣陰風掃過,方嬤嬤情不自禁地發冷。
在舊陵沼,“鬼”是禁詞,因為這裡有太多的孤魂野鬼,找人索命。
“呸呸呸呸!六姑娘,老奴不是嚇大的。你也甭裝什麼金貴主子,興妖作怪,麻溜兒地拾掇拾掇東西走人吧,可彆逼得老奴自個兒動手——”
方嬤嬤看她不動,伸手便拽。
薛綏兜臉給她一巴掌。
“陵沼之地,閻神居所。燒、殺、搶、奪,天不管,地不管,皇帝不管。你這老虔婆,做起我的主來了?”
方嬤嬤撫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那個任由打罵的小丫頭,長出尖喙,會啄人了?
“賤人!容得你放肆?”
方嬤嬤惱羞成怒,朝她扇過去。
薛綏順手薅住她的頭發,用力撞向木桌。
她力氣十分大,簡陋的木桌吱嘎一聲,被方嬤嬤笨重的身體撲倒在地,斷成兩截。
“哎喲!”
方嬤嬤扶住戳痛的後腰,“賤人,你要反天啦……”
薛綏抄起半桶燈油,朝她劈頭蓋臉地潑過去,再掏出火折子,輕笑著吹了吹火星……
“回去告訴大夫人,我還有事要辦,十日後派人來接。”
屋子裡發出長長的尖叫。
方嬤嬤逃命似的狂奔出去,用力拍打著火的新衣……
“救命啊!”
“瘋了!”
“六姑娘瘋了!”
幾個薛氏的家奴衝上來。
撲滅火勢,方嬤嬤這才扶住路邊的大樹,重重喘氣。
掌心裡一片黏軟。
她抬起手,借著昏暗的天光一看,腦子嗡地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順著後背爬上了天靈蓋。
血!
樹上有血,好多的血。
凝固的血團在她手心捏散,好似鼻涕蟲的黏液,怎麼甩都甩不掉,荒草叢生的小溪邊,還有一截沒有掩埋的腿骨。
“啊!”
叫聲劃破蒼穹,但無人理會。
不知何處傳來的靡靡絲竹,夾著幾聲美人調笑。殘破的小巷,遠遠近近地有人影經過,在詭譎的天光雲影下,好似半夜出來索命的鬼魅,遊遊蕩蕩。
這就是舊陵沼。
前朝帝王所建,坑埋了二十萬士兵的詛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