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片吆喝的攤販中間走過,穿過長街,徑直上了邛樓。
薛慶修狐朋狗友不少,常在這裡吃喝玩樂。
他進門打眼一望,便有人招呼他坐下來,推杯換盞,酒興漸濃,高談闊論間有小娘子在側,笑聲不絕於耳。
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有了醉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作著揖,舌頭打結似的。
“各位兄台,慢,慢飲,小弟……先走一步。”
狐朋狗友便笑話他:“今兒這麼早就要回府?怎麼,你家那母老虎又給你立規矩了?”
薛慶修不耐煩地擺擺手,並不多說什麼,歪歪斜斜地走,小廝趕緊去扶。他把人推開,又有那熱情的小娘子挽臂上來,也讓他推拒了。
“滾滾滾滾,爺沒錢。”
幾個友人又笑鬨他一回,隻好由著他去。
在府
裡被母親訓過,錢氏又時不時地找他鬨,薛慶修此刻縱然身在脂粉堆裡,也覺得心中煩悶,尤其想到白天見到久彆的大侄女,心裡那股子窩囊勁,更是壓不住。
大哥是長子,入朝做到刑部尚書,官大,做什麼都是對的,後院納了一個又一個,莫說大嫂不敢言語,便是母親,又敢說他什麼?
縱是庶出的老二,也因讀書好有才華,受宰相大人賞識,舉薦了一個五品左司郎中,外放去江州,從此天高皇帝遠,不受管束,更是自由自在,彆提多逍遙。
偏他……
諸事皆不如意。
功名無望,仕途不能,縱情聲色也是渾渾噩噩,在晚輩麵前都抬不起頭……
薛慶修推門出去,冷風一吹,更覺得骨子裡有火在燎似的,頭痛得仿佛要爆開。
他再次用力將小廝推開,借著酒勁破口大罵。
“爺說了沒醉!連你也要來管我。滾遠些!爺要如廁,再礙事把你頭擰下來……”
小廝不敢再跟著他。
薛慶修便獨自扶著邛樓的白玉欄杆,意誌消沉地往台階上走,嘴裡唱唱哼哼。
“風蕭索,月如鉤,銷不儘幾多情愁……邛樓幽,心若囚,功名未就誌難酬……”
他腦子一片混亂,打著酒嗝,冷不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三老爺。”
不等薛慶修回頭,一條臂膀鐵鉗般勾住他的脖子。
薛慶修大罵,“哪個不怕死的……呃……”
尖刀抵在後腰,冰冷冷的,他話被堵在喉頭,酒也清醒了大半。
“求財嗎……爺有錢……”
那人的胳膊越扼越緊,一時間,他隻覺得呼吸吃緊,一張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想要呼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隻能任由著那兩個人拖著他往黑燈瞎火的更高處走去。
夜風更涼,夜也深沉。
薛慶修望著對街的燈火,聽著邛樓裡傳出的調笑嬉戲,突地打了個寒戰。
他想起來了——
這是尤太常家的三郎墜樓的地方!
凶徒!是殺害尤知睦的凶徒。
他們不是求財,而是要命。
這個認知讓薛慶修猛烈地掙紮起來,他生得瘦削,但個子高,整個人竹竿似的很是修長。
那兩個人一時也不好辦他。隻能將他嘴巴死死捂住,一個揪領子一個抬腿,試圖將他從欄杆上掀下去。
邛樓的飛橋欄檻不太高,燈火昏暗,恰又背光,薛慶修力氣用儘,在欄檻邊晃動著,搖搖欲墜……
小命休矣!
他力竭,嚇得魂飛魄散。
突地,聽到一記重拳之聲。
砰!那個製住他脖子的壯漢,往後踉蹌幾步,手上的尖刀哐當落地。
又有人摟住他的後腰,將另一個壯漢推倒製住。
薛慶修死裡逃生,一屁股坐在地上粗粗地喘氣,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看著眼前兩個年輕的遊俠:“多謝英雄相救,在下……”
一聲低笑,他倉促回頭,看到一個身姿婀娜、容色清麗的姑娘,披著一身清輝,筆直地站在台階上,輕喚一聲。
“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