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栩收拾好心緒,落了白子。
兩人交替行棋,速度極快,殊麗被晾在一旁,進退不得。
她也聽說了宮中關於君臣二人的傳聞,再看他們時,眼中燃起興味,年紀相仿,容貌皆俊,一冷一溫,看著倒也般配。
殊不知,她的那點小表情同樣落在了行棋者的眼底。
陳述白懶得搭理她,元栩則是有點無奈。
隨著夜裡的梆子聲響起,夜幕徹底拉下,依照天子的吩咐,殊麗送元栩走出殿外,“元侍郎慢行。”
元栩朝她一揖,“表妹忘了麼,陛下讓你送我至宮門。”
那聲“表妹”短促而輕,沒有讓兩側的宮侍們聽去,殊麗卻聽得清清楚楚。
看她怔愣,元栩心情不錯,麵上維持著客套疏離,率先邁開步子,長衫飄逸,清臒軒昂。
殊麗呆了呆,接過宮人手裡的燈,提步跟了上去。
燈籠的火光暗而微弱,照不清前方的嵯峨山石,卻照清了元栩緋紅色的官袍。
男子頭戴烏紗,手裡同樣提著一盞燈,清雅俊逸的身形,如同曲徑通幽處的君子蘭。
“元侍郎慢些。”殊麗不及那人腿長,跟在後麵有些吃力,甚至小跑幾步才勉強跟上,淨白的小臉帶了一點點惱意,這人怎麼走這麼快?
聞聲,元栩駐足回眸,手裡的宮燈映亮了他的麵部輪廓。有些人生來溫潤,連燈火打在他身上,都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看著衣裙飛舞的女子,元栩眸光微動,這不失為一個相認的好機會。
“夜色漸深,表妹還是快些為好。”
這一次,“表妹”二字清晰可辨,想裝傻都難。
殊麗走到他麵前,認真道:“元侍郎認錯人了,你我在此之前素不相識。”
四下除了巡邏的侍衛,再無其他人,元栩上前一步,坦坦蕩蕩,“你本姓薑,名以漁,揚州人氏,生母曾是京城一戶書香門第的小姐,家境殷實,有三位兄長......”
“元侍郎。”殊麗忽然打斷他,冷了俏臉,“薑以漁已經不在了,如今站在你麵前的人叫殊麗,沒有姓氏,與元家毫無乾係,元侍郎不必為了一個宮婢去爭取什麼,也不必因為元利康的所為感到自責,陳年舊事,與你無關。”
元栩攏眉,目光落在她臉上。
還是帶了怨氣啊,不過,他也沒有因為她的冷拒而打退堂鼓。小小年紀被親人出賣,落入深不見底的宮闕,能獨善其身已是不易,隻是,戒備有些過深了。
元家欠不欠她,他不予置評,但他想要給予一個彌補,也算是替義父彌補她了。
打定主意,他溫聲道:“過些日子,我會在禦前替你贖身。”
或許是被“贖身”二字刺激到,殊麗肅了表情,“我與大人毫無乾係,為何要你贖身?”
此前,不是沒有宮人提前離宮,可付出的代價太大,她承受不起。
猜出她的顧慮,元栩解釋道:“你放心,我不圖你的回報,隻想還你自由。”
何德何能,讓一個成年男子說出“不圖回報”這樣的話,殊麗不自信,也不想接受彆人的恩惠,“抱歉,宮中沒有贖身一說,大人還是去教坊司替人贖身吧。”
教坊司是官妓之所,她是誤會他想要包/養她?元栩捏下額骨,“你把人心想的太過險惡,並非所有人都是惡人。”
眼前的男子比自己想的更為固執,殊麗褪去假麵的客道,徹底冷了臉,“大人是善是惡,與我無關,我已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你如何折騰是你的事,我不會配合。”
哪知,元栩不遑多讓,撕開了那層脆弱的親情,“你恨元利康,所以連帶恨上了所有親人?”
該說的都已說了,殊麗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朝他指了指宮門方向,“奴婢就送到這裡了,元侍郎請。”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元栩歎口氣,他其實還想說,自己沒有入元家的族譜,隻是湊巧姓元,嚴格來說,元無名是他的義父,而非養父,他與元家其他人沒有什麼牽絆,她實不該連他一同排斥。
罷了,有些心結一時半會兒解不開,慢慢來吧。
走出一段路,殊麗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恨三舅舅,卻不恨二舅舅,更不會恨二舅舅的義子,她隻是習慣了孤獨,害怕有人給了她依靠,又轉瞬抽身,棄她而去。信自己,總沒有錯。
抱歉,元栩。
她拍拍發熱的臉蛋,不再糾結,獨自一人走在宮道上,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一路暗送她回了燕寢。
等人走進月門,確認安全,元栩才轉身離開,身姿挺拔,步履穩健,與夜色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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