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乾旱了幾日,大大縮短了回程的時長,每經過一座熟悉的城池時,殊麗眼中的光就湮滅幾分,待到歸京前的最後幾晚,殊麗站在官道旁的柳樹前,刻下了自己和元佑的名字。
元佑的薑以漁。
車隊在沿途的幾家農舍借宿,龐諾兒又被禮部尚書分到了殊麗身邊,氣得直接甩了禮部尚書的臉子,跑去龐六郎那邊了。
農舍裡隻剩下殊麗和那戶人家的老婦人,想起上次被元佑拽去謝相毅老母家借宿的場景,殊麗不免感歎,間隔不過幾十日,對他的感情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起元佑那次如大爺般坐在小院裡不乾活,殊麗又好笑又好氣。
懶骨頭。
心裡罵了一句,她開始幫老婦人忙活晚飯。
也不知是猜到元佑會過來蹭飯還是心裡想要他過來,殊麗往鍋裡多加了一捧米,待到做菜時,忽然發現,自己都不知曉他的口味。
果不其然,等米飯煮熟時,小院裡長滿爬山虎的籬笆牆旁多了一名男子。
男子寬肩窄腰,往那一站,如瀟散簡遠的山水畫中走出的隱士,鳳眸藏瑾瑜,八麵瑩澈。
老婦人忍不住讚道:“閨女,你這情郎生得可真好,跟你極為般配。”
殊麗摸摸鼻尖,快步走到籬笆牆前,仰頭看向元佑,“怎麼過來了?”
雖是問話,但嘴角已經揚了起來。
元佑麵容懨懨的,“那邊太鬨騰,過來清淨清淨。”
看得出他是喜靜的,跟自己一樣悶,殊麗壓平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又問道:“那你想吃什麼菜?婆婆這裡有土豆、大蔥、薺菜、葵菜、豆角,看看要吃哪樣?”
“哪樣都會做?”
殊麗歪頭,鮮活而動人,“糊弄你夠了。”
元佑沒在意不遠處的老婦人,附身貼在殊麗耳邊,故意啞了嗓子:“想吃薑家的白菜秧,待會兒洗乾淨裝盤。”
聽他一本正經說騷話,殊麗擰了一下他的腰,卻因革帶腰封太厚,連個肉皮都沒擰到。
老婦人以為他們是年輕夫妻在打情罵俏,主動避嫌回了灶房,忙活晚飯去了。
院子裡剩下他們兩人,這座農舍又與其他農舍相距較遠,周遭連個人影都沒有,元佑看她麵上流露的嬌羞,心口微動,牽著她的手腕走到一簇簇月季前,揪下一片殷紅的花瓣撚於指尖,“婆婆種的花不錯。”
哪有人上來就摘人家養的花,殊麗嗔一眼,“被婆婆看見,當心罵你是偷花賊。”
身在宮裡,殊麗並不知道偷花賊就是采花大盜的意思,元佑拍了一下她的嘴,“口無遮攔。”
殊麗不懂其意,追問後才知偷花賊的含義,“真晦氣。”
元佑嗬笑,一手摟過她的腰,一手將摘下的花瓣粘在她嘴角,低眸欣賞起美人,“不是跟你說過,遇見危險,用刀刺那人的側腰,都當耳旁風了?”
殊麗貼著花仰起頭,“還是彆遇見了,我膈應。”
說話時,嘴角的花瓣輕顫,顫出陣陣清香。
元佑撓了撓她的下巴,又準備揪下一朵月季花插在她耳邊,再為她在璨璨夕陽下繪一幅美人圖。
殊麗適時拽住他伸向月季的手,狠勁兒拍了下,“小孩子都知道惜花、護花,你卻辣手摧花。”
元佑嗤了聲,低哄著她進了老婦人為她準備的屋子,甫一進去就要求她打開包袱,想要找一條紅色的裙子。
提起紅色長裙,殊麗扯扯嘴角,“我是宮婢,穿不了正紅色。”
從未考慮過衣著顏色的男人眸光一滯,泛起點點憐惜,惜起了眼前這朵溫柔又堅韌的小花,“小衣總能穿吧。”
小衣......
原本憂傷的話題,被他這麼一問,忽然就變得膩昧不清了,殊麗嬌瞪一眼,“你要做什麼?”
“拿來給我。”
“不給。”
那就是有了,元佑睃尋一圈,落在床頭的香芋色包裹上,大步走了過去。
殊麗趕忙追過去,卻不及他手臂長。不僅如此,男人還惡劣地舉高包袱,任她蹦跳幾下也搶不到。
抖落開包袱,看著一條條長裙散落在床邊,元佑淺勾唇角,從中抽出一件大紅的兜衣,上麵繡著一對鴛鴦。
元佑將兜衣繞在指尖,看向紅透臉的姑娘,慢條斯理地撕扯起來。
殊麗又覺得自己魔怔了,才會縱容他這般孟浪的行徑,那是她的私人小物,怎能被一個大男人撕來撕去。
可看著他手上變幻莫測的動作,又覺得他不是在逗弄她。
“你在乾嘛呀?”
她忍著羞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嗓音染了嬌。
元佑最敵不住她嬌裡嬌氣地講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少頃,一朵用兜衣碎布製作的紅花呈現在男人掌心,精致的如同屋外繁茂生長的大紅月季。
元佑又從包袱裡找到胭脂盒,以杏色為蕊,塗抹在中心,隨即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想要將之作為花枝,可他頭上的玉簪極為名貴,將那朵花對比得太過廉價,興致一瞬衰退,撇掉了手裡的物件,“改日再送你。”
送她最好的。
原來是這樣,殊麗彎彎唇,從袖管裡取出一支木簪,拿給元佑看,“你上回送我的,木質的,做花枝剛剛好。”
多傻的姑娘,將不值一文的木簪子當成寶,說不出心裡的滋味,元佑頗為煩躁地將她抱坐在腿上,依了她的意思,將紅花粘在木簪上,然後插在她耳邊。
雖是廉價的簪子,可佩戴的女子太過嬌美,竟將那支價值千金的玉簪比了下去。
元佑攬著她的後腰,靜靜看著眼前的美人,忽然慶幸她進宮時年紀小,否則非讓先帝瞧上收入後宮。
“殊麗。”
他念著她的,鳳眸一寸寸癡狂,張開嘴咬住還沾在她嘴角的花瓣,卷入自己口中。
殊麗激靈一下,還未反應過來,視野天旋地轉,被抵在了床沿。
元佑解了她的盤扣,盯著她藏起的那顆小痣,意味明顯。
天色漸暗,屋裡未燃燈,殊麗緊張地難以呼吸,“不可......”
馬上就要回宮了,身上不能留有齒痕。然而肩頭的齒痕還未消退,她怕天子發現端倪,如今也隻有用水粉遮蓋了。
可小痣不同,輕薄的水粉難以遮蓋掉全貌。
許是要回宮了,元佑也沒了之前的恣睢,既然她不讓,他就沒有勉強,隻是輕笑一聲,替她係好扣子,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忽然又在她肩頭咬了一口。
殊麗悶哼一聲,揚起細長的脖子,有點哀怨地看向他。
元佑將人扶坐起來,又拿起床上的玉簪,斜插在自己未亂的發髻上,“出發去榆林當日,你咬過我一口,我這人不吃虧,雙倍還給你了。”
殊麗斜睨他沒有一點兒痕跡的手背,有點生氣,“你不也咬我了。”
“那會兒跟你不熟,沒下狠勁兒。”
殊麗扭腰背對他,開始收拾散落在包袱外的衣裙,覺得他越來越肆意而為了,可私心還是想要同他再相處會兒。
一會兒,就一會兒,再長那麼一會兒......
京城,尚衣局。
得知姑姑要回宮了,木桃已經興奮了好幾日,這兩個月,她日思夜想,天天盼著姑姑回來,給她講路上的經曆,可又覺得姑姑本該屬於宮外,想讓姑姑在外麵逍遙快活得久一點。
矛盾的心理折磨著她,她坐在秋千上來回地搖晃,突然聽得一聲咳嗽。
煜、煜王殿下,他怎麼來了?
木桃立馬從秋千上蹦下來,生怕惹他不快,可腳跟沒有紮穩,笨拙地向前踉蹌,不知怎地就撲向了一身道袍的小郎君。
可惜,煜王也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見她撲過來,側身一躲,眼看著她摔在地上。
呆頭鳥。
木桃毫不矯情,爬起來拍了拍發疼的膝蓋,強顏歡笑地問:“殿下怎麼過來了?”
看她臉上臟兮兮的,煜王示意她先清洗一下自己。
木桃用手背擦了把臉,立正站好,一副等著被差遣的模樣,“有事您說。”
“上次的事,”煜王不自然地彆過頭,盯著天邊的月,喃喃道,“貧道還會想辦法。”
說完,他匆忙離去,帶著彆扭和窘迫。
木桃呆愣片刻,才恍然他在說些什麼,是保她提前出宮的事吧......其實,他若不提,她都快忘到後腦勺了,不過,他也算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目送煜王離開,她又坐回秋千,哼起小曲,優哉遊哉地仿若置身在山水田園,沒有一點兒在宮裡的危機感。
煜王躲在角落裡瞧了一會兒,覺得這丫頭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呆鳥,不值得他再去觸犯龍顏,可答應過殊麗的事,他不想食言。
還是沒心沒肺的人快樂,煜王搖搖頭,沒入朦朧夜色中。
如今,景仁宮那邊亂作一團,內廷各處都在小聲討論,隻有這隻呆頭鳥毫不在意,果然如殊麗所言,她不適合呆在宮裡。
景仁宮。
前半晌還能看戲聽曲,後半晌就被刑部禁足,周太妃做夢也沒想到,天子會這般待她。
“哀家做了什麼,需要刑部和兵部出人看守?”她坐在軟塌上,拿出了太妃的威嚴,絲毫不懼坐在對麵的刑部尚書和元栩。
刑部尚書賠笑:“晌午接到陛下口諭,下官也是奉旨辦事,還望太妃娘娘見諒。”
“如此說來,尚書大人也不知哀家犯了什麼事?”
刑部尚書也不隱瞞,“還要等陛下的進一步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