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至,吹走了秋的韻味,皇城被大雪籠罩,佇立枝頭的麻雀增了一層厚厚的絨毛,排成一串啁啾啁啾地叫著。
新帝登基將滿一年,後宮至今空懸,太皇太後和太後心裡都不是滋味,不管她們互相有多看不順眼,在皇嗣一事上,還是能達成一致的。
殊麗絕不可以誕下皇長子。
折斷一支梅枝,太後歎了一口氣,如今她與天子的母子關係修複的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該為皇嗣開枝散葉爭取機會了。
沒了龐諾兒這個籌碼後,她反倒心靜如水,能夠放下一些成見,理智為自己選兒媳。
鎮國公府的嫡長女蕙質蘭心,是首選。首輔家的嫡幺女嬌俏可心,是次選。再不濟,還有禦史大夫家的嫡孫女,哪個不比殊麗出身好?
“鎮國公家的小姐都已到京城了,現就在驛館落腳,不知陛下何時能厭膩殊麗,跟國公小姐好好見一見。”太後倚在軟塌上,喃喃一語。
還未回封地的齊王遞上一塊糖果,“一個宮婢不至於讓您愁成這樣,您快甜甜心窩子。怎麼說,鎮國公也是三朝元老,為朝廷鎮守邊境,功勳赫赫,陛下不會冷落他家女兒的。”
自己的小兒子是個流連花叢的浪子,對哪個女人都是三天熱乎,太後白他一眼,“你啊,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婚成婚。”
“兒子可不敢在陛下前頭成婚,萬一先誕下麟兒,那不是給自己挖坑麼。”齊王捏捏太後的肩,“要兒子說,您也彆太著急,殊麗再漂亮,也隻長了一副麵孔,陛下早晚會厭膩,等厭膩又嘗過那種滋味,還能不急著納妃?”
“納妃,納妃,哀家希望他立後。”
“立後是必然的,您又不是不知,陛下是個冷血的,情愛在權勢麵前算個屁啊,等玩夠了,自然會立後。”
聽他開導,太後舒服一些,想著等哪日宮宴,好好相看一下這幾家的閨女。
姻緣一事,還得靠撮合。
宋府小院內,殊麗穿著一件鵝黃織錦長裙,外搭鵝絨緞麵高領褙子,頭戴燒藍珠墜,整套衣裳首飾華貴不失優雅,都是由陳述白親自挑選的。
陳述白喜歡打扮她,不怕被人瞧見她傾城傾國的一麵,隻因自己有能力護住她。
此時,她正與陳呦鳴在院子裡堆雪人,清脆的笑聲回蕩在風雪中,泠泠動聽。
而他們堆砌的雪人是個大活人,盤腿在地上,任他們把雪堆在頭上、肩上。
“再給他插個鼻子就大功告成了。”陳呦鳴拍拍掌心,又給殊麗拍了拍滾毛領口上的雪沫,笑道,“我去取根胡蘿卜。”
被堆成雪人的煜王立馬站了起來,雪順勢從身上塌下,沒了雛形,“我討厭胡蘿卜。”
陳呦鳴恨不得將他拍回雪裡,白費了那麼久的工夫,“喂喂,白堆了。”
煜王傲嬌地哼了聲,將身上的雪拍掉,吸了吸被凍紅的鼻子,看向殊麗,“時候不早了,該回宮了。”
要不然,他又要被天子責罵了。
殊麗意猶未儘,卻還是點了點頭,與陳呦鳴約了下一次見麵的時間,便帶著煜王和侍衛回到宮裡。
陳斯年的事還未解決,刑部、大理寺、綺衣衛的壓力都很大,煜王如今是綺衣衛的頭目之一,每日住在宮中。
分彆後,殊麗回到尚衣監,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裳,才施施然去往燕寢。
燕寢本就是暖閣,地龍燒得旺,一進屋子就能感受到迎麵撲來的熱氣。
脫去身上的淡粉裘衣,她走進內寢,見龍床上垂著帷幔,失笑一聲,“陛下不去賞雪景實在可惜。”
帷幔裡伸過來一隻手,慢慢挑開一角,看著脫去鞋襪的麗人,意味不明地咳了聲。
殊麗會意,愈發覺得他粘人,才出宮不到一個時辰就開始不樂意了。
無奈之下,她走到龍床前,也不羞澀,直接褪了褙子和長裙,隻穿著小衣和中褲躺進了芙蓉帳中。
陳述白剛剛還在為未抓捕到陳斯年而大動肝火,卻在抱住殊麗時消了火氣。
如今,隻有殊麗能解他心悸,雖然也時常加重他的心悸。
靜靜地抱了一會兒,陳述白的手開始弋獲,可麵上還是溫淡無異,“玩得開心嗎?”
殊麗身子發軟,皮膚上泛起雞皮疙瘩,“開心,陛下若是垂憐,能讓我隔日出宮一趟嗎?”
“你與陳呦鳴走得似乎近了些。”
“我與陛下不是更近。”
帳中忽然靜了下來,殊麗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虎狼之詞,頰邊染紅,轉身背朝他。
陳述白低笑,撐起上半身貼近她耳畔,手跟著伸入被子裡,“有多近?”
殊麗不是他的對手,很快處於下風,被撩得鶯鶯軟啼。
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窗欞咯咯作響,宮女們拿著掃帚打掃積雪,偶爾聽見窗內傳來幾道難耐之聲。
陳述白薄唇上多了一層晶瑩,眼角眉梢透著愉悅,極儘恣睢。
殊麗並攏雙膝,胃部很不舒服,卻因羞澀,忽略了不適,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越養越嬌,讓人忍不住想要使勁兒疼惜。
陳述白從不知自己有如此好的耐心,可以在一個人身上花費這麼多精力,怎麼也要不夠、寵不夠,越相處越覺得自己才是處於下風的那一方。
每每意識到這點,他都會冷落殊麗幾日,可殊麗好像並不在意,反倒讓他內傷連連,還得想著法子將人傳來,然後板著臉拍拍龍床,示意她自己過來。
之後就是水到渠成,將那些不愉快的瞬間一掃而光。
對她開始患得患失了嗎?
抱著入睡的人兒,陳述白陷入沉思,眼中交縱著溫柔和冷冽,反複拉扯。
“做朕的貴妃,嗯?”
除了皇後,他可以給她任何的榮貴位份。
溫柔言語,是說給睡夢中的女子,可女子注定聽不到。
幾日後,太皇太後忽然病倒,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陳述白和煜王衣不解帶陪在福壽宮,聽她絮絮叨叨說著從前的事。
“哀家老了,很想在徹底閉眼前,看看皇曾孫的模樣,陛下能滿足哀家的心願嗎?”
陳述白拍拍她滿是褶皺的手,眼底沒什麼溫度,話語卻是溫和,“皇祖母好好養身子,朕不會讓你有事的。”
太皇太後歎口氣,反握住他的手,“陛下,該選秀了。”
從福壽宮出來,迎麵遇見太後和齊王,兩人是來探望太皇太後的。
太後眼裡含淚,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用絹帕揩了下眼角,“陛下,太皇太後說了什麼?”
陳述白淡淡道:“希望朕選秀。”
太後點點頭,第一次感激起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希望皇室能開枝散葉,為娘也不想總嘮叨陛下,可陛下該為皇族考慮了,美人在側,也不妨礙選秀啊。”
齊王適時插了話兒,“您看您,哭什麼,若是讓太皇太後瞧見,豈不讓她老人家更難過?”
陳述白拍拍太後肩膀,“母後進去吧,朕還有事。”
“陛下也要注意龍體。”
“嗯。”
等陳述白帶著宮侍走遠,太後抹了抹發酸的眼眶,看向齊王:“你說,陛下聽進去了嗎?”
“陛下的心思,兒子哪琢磨得透啊。”
探望完太後,齊王沒事人似的在宮裡亂轉,經過尚衣監時頓了一下,吹著口哨走了進去,當瞧見一個麵若桃李的小繡女時,眼前一亮,“你們掌印呢?”
木桃見他走過來,忙道:“姑姑在大堂。”
齊王上下打量起木桃,“多大了?”
“啊?”
木桃一頭霧水,想也沒想回答道:“十四了。”
齊王又打量幾眼,感覺有點小,下不去手,“明年這個時候,本王再來看你。”
“?”
齊王倜儻一笑,背手走進大堂,見殊麗正在彎腰教導繡女刺繡,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的細腰圓臀上,傾城美人難再得,這一個頂他一後院的美姬。
“殊麗,跟本王來一下。”
聞言,殊麗直起腰轉身,態度不見熱絡,“殿下有事?”
齊王歪頭,有點被拂了麵子的無奈,誰叫她得寵呢,“過來一下。”
不會因為得寵,狂傲到目中無人吧。他心裡沒底,卻在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時,泛起鄙夷,再怎麼得寵,也隻是個被呼來喝去的宮婢罷了。
來到無人的地兒,齊王擠擠眼睛,“相識一場,本王還惦記過你,就給你提個醒,一旦踏入皇室的門,你此生都彆想自由。”
“殿下為何跟我說這個?”
“陛下或許要選秀了。”
殊麗眸光一滯,感覺心被狠戳了下,可也僅是短短的一瞬就恢複如常。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選秀是不可避免的,再說,陳述白想娶誰、納誰,與她何乾?她又阻止得了嗎?
她隻是他這輩子的第一個女人,不會是最後一個,何必去在意呢。
可心還是會疼,又悶又鈍,明明她喜歡的人是元佑,不該為陳述白失魂落魄才是。
“多謝殿下提醒。”
看她麵不改色,齊王聳聳肩,“既然你不在乎,就當本王多管閒事,不過......有朝一日,這偌大的皇宮若是容不下你,你可以改名換姓去投奔本王,本王不介意你的過往。”
說著,他走近一步,露出頗有深意的笑,眨了眨多情眼。
殊麗退後兩步,“不必了,宮裡容不下我,我也自有去處。”
在拿到賣身契那日清晨,她就開始謀劃了。
殊麗沒有因為齊王的話感到難過,她隻是有些不舒服,回到耳房時,眼前天旋地轉。
喝了一口溫水後,她躺在老爺椅上,單手搭在額頭上望著低矮的屋頂,忽然覺得之前的寵愛如大夢一場,現在,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