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龐諾兒逃了,張胖子急急回了百戶府,將事情說給陳斯年。
陳斯年略一斂目,沒有將此事與殊麗聯係在一起,龐諾兒有逃跑的動機,無需殊麗指使。
“仔細搜過了?”
張胖子是盜賊出身,短時間內追尋一個人不在話下,但還是叫那丫頭逃了,一時汗顏,“我和她去的城西店鋪,那一帶全搜過了,沒有見到人,會不會出城了?”
禾韻插話問道:“她沒路引,怎麼出城?”
張胖子撓撓頭,怯怯地看向陳斯年,“會不會是殊麗娘子給她的?”
陳斯年反複思忖,還是決定先不與殊麗計較,走為上策。
一旦龐諾兒向官府透露了他的身份,官府必然會上報朝廷,並出兵前來,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讓人收拾東西,立即啟程。”
是以,當臨官兵趕來時,百戶府已是人去樓空,連百戶和他的夫人都消失了影蹤。
殊麗是在一輛馬車上醒來的,醒來時後頸發疼,模糊視線中瞧見陳斯年坐在對麵。
“你偷襲我。”
“不然哄你上車?”陳斯年不緊不慢煮著酸梅湯,為殊麗舀了一碗,“酸兒辣女,嘗嘗看喜不喜歡。”
殊麗意識到眼下的情況,有些佩服他的臨危不亂,嘴上故意問道:“為何忽然離開?”
“龐諾兒跑了。”他放下湯碗,定定看著她,“是你教唆她逃跑的嗎?”
殊麗麵露迷茫,又帶著幾分暗笑,“我哪有那個本事,她還是耳濡目染,得到了宣王殿下的真傳。”
陳斯年漸漸斂起笑意,“你是在嘲諷我隻會躲來躲去?”
“不是嗎?”
眼底的笑斂了個乾淨,陳斯年忽然掐住殊麗的脖子,“彆試圖激怒我,代價不是你能承受的。”
殊麗就是想激怒他,激他去與陳述白撕搏,逼他去以卵擊石,可顯然,他還沒做好準備。
“殿下打算帶我逃去哪兒呢?”
“彆說了。”
“為何不能說呢?殿下運籌帷幄,屢刺天子,想必手腕和人脈夠硬,何不利用最後的籌碼拚上一拚,也好過永遠見不得光。”
車軲轆硌在不平的土路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擾得人很不舒服,再看殊麗那張明豔的臉上所呈現出的譏誚,陳斯年忽覺煩悶,掐著她拉近了距離,“永遠見不得光?你與我不是一樣,在逃離宮闕後,也做好了一輩子活在陰暗裡的打算,就彆五十步笑百步了。”
殊麗不怒反笑,“你我不一樣,即便披著一張皮,我也能將日子過得閒適舒坦,直到天子徹底遺忘我,到那時,世上有無薑以漁都已不再重要,我還是能正大光明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可你不一樣,你是社稷的蛀蟲,被天子和重臣視為眼中釘,不除不快,你永遠做不到舒坦度日。”
“我讓你彆說了!”
手上力道加重,勒得殊麗變了臉色,可她還在癡癡的笑,沒有要掙紮的意思。
陳斯年深呼吸幾次,恢複些理智,撇開手,任殊麗撞在車壁上。真是一個很會氣人的女子,估摸連陳述白也壓不住她,還會被她氣個半死。這麼想著,那點怒氣隨之消散。
將至晌午,張胖子送來膳食,不比平時,走得過於匆忙,沒有山珍海味,隻帶了一些乾糧和酒水。
陳斯年沒有胃口,將乾糧丟給殊麗,“將就吃,等到了地兒再給你補身子。”
殊麗沒打算跟自己過不去,路途中隨時有機會脫身,她不能餓著肚子。
行了三個時辰,馬匹皆憊,又沒有遇見馬場,眾人不得不停歇休憩,勻給馬匹喘氣兒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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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城之內,龐諾兒出城後雇了一輛馬車,直奔官府而去,可趕至中途,就瞧見一批批的騎兵迎麵而過,氣勢恢宏,像是要去執行重要的任務。
顧不得“閒事”,龐諾兒催促車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等到了衙門,她丟下殊麗事先給她準備好的碎銀,頭也不回地跑向登聞鼓,拿起了鼓錘......
當地郡守聽她說起宣王一案,更為篤定他們要抓捕的目標就是陳斯年,再看她渾身的傷勢,疑惑問道:“你說你是龐大將軍的嫡女?”
龐諾兒點點頭,忽然有了倦鳥歸林的感覺,即便在外麵混跡得再落魄,也依然有家人在等著她,是她太任性,不知天高地厚,做了一係列糊塗的事,如今終於能回去了,她感慨萬千,無論將要麵對怎樣的懲罰,也比被囚禁舒坦得多。
因她有士族嫡女的身份,郡守留了個心眼,沒像對待木桃那樣用囚車押解她回京,而是用了馬車。
龐諾兒裹著棉被,坐在車廂中,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騎兵急速而過,終於知道,這些人都是奉命去捉拿陳斯年的,這一次,饒他本事再大,也插翅難飛了。
希望他也能體驗一次被囚於暗室無法掙脫的滋味。
龐諾兒閉上眼,終於可以放肆大哭了。
當馬車駛入官道時,偶遇一個車隊,這些人身穿鎖子甲,腰掛陌刀,跨坐大宛馬,田犬在側,比之前看到的任何隊伍都要威風,是騎兵吧。
龐諾兒仔細辨認後,眼眸雪亮,他們是禁軍!帶兵的將領中,有一個極為熟悉的麵孔,是她的嫡長兄啊!
她逃婚在前,即便見到了自家兄長,也無顏上前相認,隻默默看著他離去,捂嘴留下了淚。
可正當她處於激動中時,忽又瞧見大批騎兵飛馳而過,黑壓壓的人馬中,一輛六駕畫轂極為顯眼,那是天子的禦駕!
天子親自前來捉拿陳斯年了!
還是說,他是為殊麗而來?
說不上什麼心情,龐諾兒默默看著車駕遠去,忽然就釋然了,從始至終,這個男人都與她沒有交集,他從雲端而來,與她的凡塵無緣。
隨著天子禦駕而來,馬踏陣陣,威懾了山野之中的盜匪馬賊,所經之處,山寨踏平、賊窩摧毀,片甲不留。
這一帶山賊頻發,導致民不聊生,陳述白便順便將之除掉,也讓陳斯年等人失去隱匿之所。
此時,陳斯年的畫像被貼滿城池郊野,又由天子親臨,即便被要挾,各地武將也不敢收留陳斯年,數日之後,陳斯年被迫入寨,卻導致空寨內鬥。
一些打算束手就擒的盜匪想要戴罪立功,勢必要與陳斯年撕破臉。
陳斯年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領教了禁軍的勇猛。腹背受敵,將他逼上絕境。
寒夜風雪,霧凇掛枝,當一窩山匪放出消息,暴露了陳斯年等人的行蹤後,一批批衛兵和禁軍包圍而至。
張胖子幾個忠心的下屬還在拚命廝殺,其餘下屬如殊麗所言,大難來時,選擇了背叛。
陳斯年坐在山寨最高處,望著被火把點亮的山腳,沒有恐懼和無措,他在等待那人騎馬而來。
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不知怎地,那些漂泊的苦楚忽然就煙消雲散了,好似被擒都變成了一種解脫。
攪混水的日子,他實則並不快樂,可他就是不願陳述白能高枕無憂,究其緣由,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他真正恨的人是先帝和前太子,也或許他真正恨的是命運。
從出生起,他和陳呦鳴就被命運所不公,一個術士之言,毀了他們原本的富貴榮華,毀了他們可以湊合度日的安穩。
黑壓壓的禁軍忽然撥開,一人跨坐汗血寶馬,身披裘氅,頭束玉冠,施施然地縱馬來到最前排,望了一眼山頂的人,眼底晦暗。
陳斯年望著那張模糊的俊臉,笑著擲下盛有烈酒的銀盞,高聲道:“山野孤鬼,請君一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