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的視線落在雅治身上,
“這個孩子隻會知道,我是他的親生哥哥,而你們能不能永遠成為他的親生父母兄姐,就看你們的表現了。”
這是累用恐懼維持的羈絆,在他看來,這羈絆雖然不知為何很是空洞,但足夠牢固了。
累對雅治真正有一絲改觀的時刻,是雅治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累隻覺得自己的手被柔軟到像是羽毛一樣的皮膚包裹,緊接著傳來不屬於自己的陌生溫度。
他的睫毛一顫,整個人都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累,怎麼了?”
“姐姐,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人類的小嬰兒就是長得比較快吧,一天一個樣。”
“不……他的靈魂不一樣了。”
姐姐茫然的啞聲,覺得累又不知哪裡抽風了。
其實那隻是嬰兒逐漸懂事,知道了向熟悉的人親近而已。
雅治第一次張口說話,就是叫的“哥哥”。
不過不是衝累叫的,而是一隻蛛身人頭的鬼。他的臉像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但卻沒有人的四肢,外形可怖到能把人活活嚇死。
以家裡的排行來看,雅治應該叫他大哥,
大哥發現第一聲呼喚是對自己後,膽戰心驚了許久,“累,我沒教他,是他自己學會的。”
累如他所料那般生氣了,不過生氣的點和大哥臆想的不同,“沒關係,我們是家人,他先叫誰都一樣。”他把大哥的頭削去老遠,下手淩厲且毫不留情,“不要對我露出這麼畏縮的表情,家人之間不應該互相恐懼怨恨。再有下次,你就沒那麼好運了。”
“是,是,我記住了。”
雅治被累抱了起來,他因為姿勢不舒服稍微掙了掙,仰頭對上鬼難以忽視的視線,
累輕聲問,“怎麼才能讓他叫我?”
有些經驗的姐姐強牽起笑容,說道,“哥哥給雅治做了搖籃,經常出現在雅治的麵前,所以雅治最親近他吧。”
累有樣學樣,“那這幾天,讓雅治跟著我。”
但對雅治,累其實一竅不通。
他的模樣停留在十歲左右,也代表著他是在這樣小的年紀變成鬼的,沒來得及學會照顧彆人,沒來得及通曉世理,即使活了幾百年也不過是居於山中毫無長進,他隻是在成為鬼後保留了作為人時的執念,渴望家人,想要得到無私奉獻的愛。
把雅治帶到自己的屋內,累由著他在房間裡像探索新地圖一樣亂爬。
他的眼神冷漠且虛無,但對雅治生出了探究般的困惑——這究竟是什麼生物。
不會說話,好像也沒有思想,弱小又可憐,怎麼才能變成真正的家人。
爬完了一圈的雅治回到了累的身邊。
累姿勢板正的跪坐著,隻是轉動眼眸看著他。
雅治就這樣自然的鑽進了他的懷裡,然後安心的縮成一團閉上了眼。
累突然就懂了,所謂毫無芥蒂的接觸是什麼。
雅治快兩歲時擁有了明確的意識。
他的記憶開始清晰,說話也流利起來,鬼一家的氣氛總是壓抑而沉默,大家在累在場的情況下不敢多言,怕說錯了什麼話,卻會私下裡聊一聊天,他們耐著性子教雅治語言,索性雅治學得很快。
而雅治是個話癆。
他喜歡表述自己的想法,爭取彆人的關注,而無法施以彆人傷害的他,也能得到父母兄姐稱得上真心實意的溫柔對待。
當然,他們隻是不像懼怕累一樣懼怕雅治,在他們眼裡,雅治像是待宰的儲備糧,是被鬼迷惑欺騙的可憐蟲,
“這孩子永遠也沒法回去人類世界了。”兩位姐姐曾私語過,“他什麼都不懂,要是知道了真相,估計會崩潰吧。”
她們還沒聊幾句,雅治就從推開拉門探出了頭,“姐姐!我們該大掃除啦——”
大掃除。
因為雅治而出現的活動。
鬼的屋子非常破舊,連窗戶都沒有完好的,這樣的環境不適合人類生存,累當時綁了幾個人類的木工來修繕屋子。
他承諾,“如果你們工作的成果讓我滿意,我就能放你們離開。”
而下弦之五是個講承諾的人。
起碼那幾個因雅治而被擄來的青年,都完好無損的回家了。
雅治八歲之前的生活是每日重複的。
大哥用蜘蛛線製成尺寸越來越大的搖籃,姐姐縫製各種衣物,媽媽學著製作人類的食物,爸爸模樣可怖,智商也不太高,但因為他的角色是父親,所以大家都不會忤逆他,他每天的固定任務就是拋一拋雅治,像正常父子玩鬨那般。
他們的家因雅治充滿了人氣。
雅治的世界是木質的房屋,和那田蜘蛛山。
以及家人們漫不經心的眼神。
我是異類。
雅治無比清晰的認知到,
這些鬼用著最拙劣的演技,當我是個無知純白的孩子,所謂照顧我也隻是在滿足累的要求而已。
似乎也有感動溫馨的時刻,但這些與性命威脅相比不值一提。
這個家庭由恐懼維係在一起,根本沒有忠誠,便也沒有離心一說。
但起碼……
“雅治。”
身後傳來嗓音稚嫩的呼喚,
雅治回頭,掛上驚喜的表情向來人跑去,“哥哥!找我什麼事嗎?”
他抱住鬼的身體,鼻腔裡湧進了淡淡血腥味,
“我今天有好好呆在屋子裡,也沒有出去照太陽。”
無法麵對陽光是雅治讓鬼們心情愉悅的一點,他的眼睛無法直視強光,在太陽底下跑一會兒,皮膚就會呈現出曬傷的斑點,
這讓累覺得他們更像家人了,
“簡直就是天注定的。”
累低頭看他,“有人來打擾我們了,你呆在屋裡不要動。”
他看向自覺站在他麵前的鬼們,聲音冷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為了守護這個家,各位該擔起自己的職責了。”
外形比雅治還要小的弟弟過來拉住他的手,“哥哥,我們在這裡等大家。”
但萬萬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當他們結束這場簡單的戰鬥,卻發現本該像以往那般等在屋裡的雅治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