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顯變得靈動了,連呼吸的節奏都輕快了些,雖然混著緊張和不安。
若是剛才,這孩子就像是還未從噩夢中走出,單單被帶出地獄幾秒的木偶一般,他麻木且虛弱,顫抖的眸裡滿是飄忽不定的躲避,精神狀況明顯不好。
然而現在,不管是敢直視他人的眼睛還是輕輕上揚的語調,都在昭示他完全沒有受陰暗經曆的影響。
……為什麼?
赤司雅治歪歪頭,“是啊,你被綁架了。”
這孩子忘記了嗎?
“我會被綁到哪裡去?”
他聽到自己的可怕遭遇第一時間不是哭鬨,而是好奇般詢問自己的去向和未來。
“我會被賣給誰嗎?”
“我先敲詐你家三千萬,再決定要不要撕票。”赤司雅治麵色溫和的說著恐嚇的話。
男孩兒頓了頓,沒意思般撇開了頭,“這位先生,撒謊的話,不要因為我是小孩子就隨意糊弄啊……”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孩子,還在大雪天離家那麼遠。”赤司雅治順了順他被熱氣蒸濕的頭發,“你的家人在找你。”
津島扯了扯嘴角,神情顯得有些諷刺,“找我?”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隨後——
“把我擄來的明明是你吧,怎麼能責怪我擅自離家呢?”
果然。
五條悟也意識到了怪異,
這孩子忘記了和咒靈有關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離家。
他們對視一眼,赤司雅治捂著唇低聲道,“……難道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嗎?”
因為無法承受恐怖的記憶,所以將那份記憶雪藏。
但不管怎麼說,忘掉或許才是最好的。
外麵的風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比見先生突然有些憂慮,“這雪……該不會封路吧?”
大雪封路的事在這一代少有,但也不是沒有,濕濘的路道很容易讓車輛打滑,所以便會特意空出一段時間來清理。
“我先送你回去。”赤司雅治對津島說,而聽明白他意思的比見先生啟動車輛,緩緩向村子開去,
“……”
津島垂下眼瞼,不發一言。
赤司雅治看出了他對家的抗拒,他微微湊近津島的臉,輕聲問,“發生了什麼嗎?”
津島是附近的大戶吧。
雖然趕不上赤司,但也比一般人家富足。
津島沒回答這個問題,隻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隱隱發覺自己可能遺漏了什麼,車裡幾人都很年輕,甚至能看出來他們身上散發的與常人不同的氣場,尤其是白發的兩個少年,從頭到腳都在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貴氣,司機隻是普通的被雇傭者,但對他們的態度都稱得上尊敬。
津島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汙漬,但沒有破損丟失。鞋子濕漉漉的,是融化的雪跡嗎?他是自己走出來的?
赤司雅治胡說道,“你跑出來了,摔到了頭,我們是過路救了你的好心人”
津島:“……”
津島:“這個理由沒有誰會相信的。”
赤司雅治的確有些漫不經心,他用著對待孩子的誘哄態度,話語不如麵對成人那樣嚴謹,“真的哦,你還差點兒被雪埋了,幸虧我們發現得及時,不然你就成為冰天雪地的一份子,徹底從人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誰知,那孩子微微睜大眼,似是有些怔愣,有些受了蠱惑般被吸引,“徹底……
消失不見?”
這反應不像是害怕。
赤司雅治一時間遲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而聽他滿嘴跑火車騙小孩兒的五條悟哼笑了一聲,手指點著胳膊想加入進來。
“悟,你說的理由一定會比雅治離譜。”熟知他性格的夏油傑及時阻止他,“揭過去吧,小孩子比較容易忘事。”
津島說,“若是能這樣毫無生息的徹底消失不見……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
“……”
車裡又陷入了寂靜。
夏油傑和五條悟瞪圓眼,比見先生也偷偷把目光偏移了道路前方,
這話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孩子說的,不如說,都不像一個心態正常的人說的。
赤司雅治眼神閃爍了一下,像和人探討什麼高深的話題般接道,“可是,如果被埋在雪裡,等春季的時候就會被人們發現,到時候還會圍觀那人的慘狀,將他的裡裡外外都分析個遍。”
津島抖了抖肩膀,這才顯出幾分孩子的活潑來,“不要,那實在太可怕了,像是全世界都在圍觀你出糗。”
偏偏這時候,父與母像是受到什麼召喚,嗅到吸引它的氣息般化出腦袋,咯咯問道,
“——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
“砰!”夏油傑眼疾手快的一拳過去,“什麼臟東西出來了。”
五條悟抬腳跟上,狠狠踩住車座下滲出的黑色,“可能這車該清洗了。”
赤司雅治:“……”
他眸光冰冷的向後瞥了眼,自行現身的咒靈受到威懾一般僵住,它剛露出個頭就遭到了暴力,委屈一樣鑽了回去。
最近父與母偶爾會不聽指揮的冒出來說這句話,但次數很少,半隻手都能數過來。
【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這個問題是必須回答的,相當於父與母施展的咒術,若是生物沒有回答,便會由它隨心情分配死亡方式,或者一分鐘後自動心梗而死,但這能力至今沒對人類使用過。
但這對人類是有效的,雅治清楚這一點。
他不禁略微收緊了環抱孩子的手臂,父與母縮了回去,咒術被打斷了,所以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津島:“……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
雅治肯定,“你聽錯了。”
這時,還是比見先生讓話題終結了,“路果然被封了。”看著前方的昭示牌,比見頭疼的扶了扶鏡框,“看來我們今晚要找個地方留宿了,但除了前麵的村莊,就隻有反方向的一棟房屋能讓我們不在車裡過夜。”
“正好。”赤司雅治說,“比見先生,去孤兒院吧。”
比見有些詫異,“您怎麼知道那棟房屋是所孤兒院?”
赤司雅治微笑,“因為那是我資助的孤兒院。”
“……哎?”
這是個不小的信息炸彈,後座兩人往前擠了擠腦袋,“你,建孤兒院?”
“隻是捐款而已。”赤司雅治幫助懷裡的孩子轉了個方向,他本來是麵朝麵趴在他胸口的,醒來後這姿勢顯然有些怪異,所以雅治岔開腿,讓他坐在了椅子上,反正兩人的占空麵積都不大。
夏油傑問,“是慈善活動嗎?”
“算是吧,小型的。”赤司雅治環住津島的腰,充當他的安全帶,
赤司可是數得上名號的財閥,年年收入這麼多,當然要回饋給社會些什麼,慈善家的名號誰頂著都好聽,更彆說注重聲譽的集團了。
隻不過這類小型孤兒院的慈善領域是雅治管的,他當過孤兒,住過孤兒院,便知道這裡麵
有多少吞金斂財的敗類,又有多少受著苦痛的孩子,而在外界看來,他們有了棲身之所,有了溫暖且能受庇護的家。
車輛隻能走村莊的大道,但好在孤兒院就是開在那麼顯眼的位置,畢竟要方便領養者和視察人員隨時到訪。
赤司雅治給管理人員出示了身份,然後帶著幾個人走進了這棟二層彆墅。
彆墅是寬敞的,還有很大的院子,平時很適合孩子們活動,風雪的傍晚,天逐漸黑了下去,他們能看到屋內亮起暖黃色的燈光,顯得分外溫馨。
因為津島的鞋子還是濕的,赤司雅治一手抱起他,一手想去撈傘,雖然動作略有不便,但也不是不能辦到的事情。
但是出乎他所料,夏油傑先他一步拿過了傘,並迅速打開撐在他的頭頂。
赤司雅治怔了下,顯然沒料到同期竟然能這麼貼心。對方的黑色眼眸盈盈閃著亮光,周圍光線太暗了,赤司雅治有些沒看清。
連五條悟都被這一通流暢的操作閃到了腰,冷硬道,“傑,你偏心。”
夏油傑和他扯皮,“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還有傘嗎?”
“你開無下限不就好了?”
比見先生去停車,幾個少年咒術師邊聊著邊進了孤兒院,屋裡和想象中一樣暖和,院長是位麵目和善的中年女性,孩子們都叫她媽媽。
“赤司先生,真的沒想到你們會來,我也什麼都沒有準備。”她有些窘迫,引著幾人換了室內鞋,並拿來了毛巾,
赤司雅治笑著說,“我也隻是晚輩而已,請不要稱呼我為‘先生’,我遠沒有叔叔那樣的資曆。”
院長阿姨躊躇著說是,她看著站在麵前的三個高個子少年以及被牽著的孩子,麵露疑色,“這三位是……?”
“我的同學……”頓了下,雅治的聲音含著些笑意,“還有個找不到家的冒失孩子。”
津島掙開他的手,似是對這個形容有些羞惱,他像是探索新領域的貓一樣好奇的張望著,試探過幾人的柔軟態度後,一溜煙跑沒了影。
“這小鬼。”五條悟嘟囔了一聲,“果然是個皮的性子。”
他們和院長打了招呼,兩個人在普通長輩麵前還挺有禮貌的。他們掃視了一下屋內,隨手幫忙祓除了兩隻蠅頭,在這種孩子們普遍有心理創傷的環境下,產生咒靈再正常不過。
院長阿姨帶他們進了一樓客廳,雖然是客廳,但已經被改造成了大型食堂,“我們還沒有做晚飯,孩子們正在上課。”
上課,孤兒院自己請的老師,這裡的孩子不管年紀多大,都用著同一套教材。
院長阿姨大概以為雅治是以資助者身份來視察的,所以格外緊張,“我們這裡很注重孩子們的心理健康和教育,每天都有時間表安排,除了有固定的學習和休息時間,衣物清洗,製作食物,打掃房間這類簡單的家務也都是他們輪流合作完成的。”
想起赤司雅治曾經資助時提出的條件,她暗歎自己急中生智,加了一句台詞,
“孩子們都感覺很安心,把這裡當‘家’一樣,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親密如真正的家人。”
這的確是赤司雅治想要的。
他想讓這些流離失所,還未看到世界美好就孤身一人的孩子重新擁有生的希望。
夏油傑朝他們的教室看了眼,孩子們坐在像樣的課桌前,大都全神貫注的挺直腰板,就顯得那幾個打起瞌睡的格外明顯,但他們的氣氛明顯和睦且溫暖。
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