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裡走,夏目雅治勾到了一根線,線顫動的一刻,洞內響起了陣陣鈴鐺聲,夏目雅治忽然後悔自己沒有拿著火種進來。
他原先想著,帶火把進人家的家,完全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夏目雅治咬了咬牙,又要往前走。
“直接把那線扯斷吧。”達裡爾忽然對他說,
“這線又不是我放的,我不能隨意動吧。”夏目雅治警惕道,“你是不是在給我挖坑?”
“哼,不信算了。”
夏目雅治走到最深處,洞口裡忽然起了一陣風,他被風吹得迷了眼,等把遮擋在眼前的手放下後,視野竟然亮了很多。
光源是貼牆而立的妖怪。
那妖怪的身形像是放大版的人類,身高足有三米,整個身體都在光芒中顯得神聖而朦朧,他的麵具斜斜掛在頭頂,淺色眼眸冷冷俯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
夏目雅治在他通身的壓力下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對不起,我是有求於您,特意前來拜訪的,打擾到您實在抱……”
話還未說完,那妖怪嗓音沙啞的開口了,“放我出去。”
幾個音節,讓夏目雅治怔在了原地。
他轉而掃視四周,有了發光的妖怪照亮洞內,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可見,夏目雅治詫異的看著那些符篆和絲線,這種手法很像——
“您被除妖師困在這裡了嗎。”
***
有個惡魔的故事廣為流傳。
惡魔曾與所羅門作對,被裝進瓶子扔進了大海。
惡魔在海裡住了一百年,心想:‘如果有人把我救出來,我必將使他終身榮華富貴。’
可是,一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來救他。
惡魔又想:‘如果有人把我救出來,我必將讓他擁有用不完的壽命,做牛做馬侍奉他。’
然而,五百年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救他。
希望變成絕望,
被折磨得瀕臨崩潰的惡魔憤怒的決定道:‘接下來,如果有人來救我,我一定要讓他死得痛苦不已!’
救出憶南的夏目雅治,正好處在他希望即將消磨殆儘,卻又還未放棄的時候。
那妖怪伸展翅膀儘情在天空翱翔了一圈後,翩然落在了夏目雅治的身前,沒有一絲猶豫的單膝跪下去了。
“哎!你彆這樣!”夏目雅治無措的上前一步,“我隻是扯斷了那些線,撕碎了那些符篆,這些對我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對我而言,你是給予我自由的,最重要之人。”
“我被關了三十二年。”憶南抬起眸子,他即使跪下來,夏目雅治在他麵前也顯得格外渺小,於是妖怪的目光染上了幾分憐愛,“是您把我救了出來。”
“為此,我可以為您做任何事情。”
“——雅治大人。”
如此,真誠又執拗。
***
夏目雅治自此開始和憶南同行。
他說出了自己的記憶問題,詢問憶南能否幫助他,而妖怪二話不說就對少年施展了能力。
能讓人恢複記憶的能力。
他的指尖抵上夏目雅治的頭,如同開啟了封印的鑰匙一般,夏目雅治隻覺得眼前白光乍現,隨後整個人都被拉入了記憶的世界。
一直與他隔了層薄膜那樣,窺不見摸不著的記憶,徹底在他眼前展現了真實。
夏目雅治一口氣回憶起了自己的第一世,是他轉世的初始,是對他意義最為深刻的一世。
他還想繼續回憶,畫麵卻戛然而止。
回過神來,夏目雅治發覺自己頭疼欲裂,是真的如被刀砍了好幾次那樣的痛楚。
他疼得甚至無法保持平衡,靠在銀的肩膀上才勉強站立,“我怎麼了?”
“我的能力當然是有副作用的。”憶南靜靜的說,“目前看來,你隻能回憶這些,剩下的,得等你身體恢複好了再說。”
“可這才一點點,這才隻回憶了個開頭……”
直覺告訴雅治,第一世的記憶可能並不是他莫名悲傷的起因。
你明白那種隻記得什麼事很重要,很可貴,卻怎麼也無法想起來的煎熬嗎?
夏目雅治好像總是處於這種焦慮和折磨之中。
“你本來就是弱小的妖怪,強製回憶會對你的靈魂造成傷害。”
“再回憶一些……”
“不行,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
“憶南!”這聲呼喚有些嚴厲,夏目雅治將話音吐出口後,才驚醒般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垂下眸,輕飄飄的說,“抱歉……我有些過分了。”
“雅治……”
銀握進了他的胳膊。
明明自己難受得不行,卻還要強打起精神為彆人考慮。
“妖怪的時間有很長,不要急於一時。”
***
不要急於一時。
夏目雅治念著這個詞。
他吸了口氣,暫時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彆處。
在被除妖師告知他已成為山神之後,夏目雅治在某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覺醒了一個以前不曾有過的能力。
——他能聽到人們的願望。
不管什麼願望都可以,隻要是誠心誠意的,滿載了全部心意的祈求,他都能聽到。
——讓我的孩子戰勝病魔,快快樂樂的成長吧。
——希望我能成功,希望我能變得有用,希望我不會讓我的父母失望。
——救救我!我不想死!
這樣的訴求時常在夏目雅治耳邊響起,並不吵鬨,反而盛滿了人類的虔誠和小心翼翼。
夏目雅治一時變得很忙。
他真的如自己之前所說那般,能靠自己非人的身份,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完成的事情。
他能在千米之外聽到絕望之人的哭泣,
——‘工作好難,今天又被老板罵了,項目完成的責任全都在我,同事們都在指責我,就這麼結束吧……’
——‘可我不想結束……我才三十二歲,誰能來阻止我,一分鐘,隻要一分鐘之後有人經過,發現了我,我就不跳了……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徘徊在城市上空的夏目雅治,立刻指揮著憶南把他帶過去。
他們帶去了風,帶去了花香,帶去了一聲歎息。
那位站在河邊的人類被吹得後退了一步,徹底離開了危險的邊緣。
“哎?”他怔怔的睜大眼,“發生什麼了?”
夏目雅治站在他的麵前,沒有動作。
過了半晌,跌坐在地上的他伸手擦了擦眼淚,敞開的公文包裡掉出了手機,他吸著鼻涕,點開手機的屏保,雖是成年人,哭起來卻仍像個孩子一樣。
“我想回家看看媽媽……”
“我先回家看看媽媽。”
如此,今天又救了一個人。
夏目雅治和憶南擊了一下掌,“謝謝,憶南飛得要比我快多了,總能趕在悲劇發生之前到達目的地。”
“明明是雅治大人擁有傾聽的能力,我們才能每次都那麼及時。”
夏目雅治的神情有些寡淡,卻還是勾起一個笑,
“這樣……效率真是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神明的傾聽能力,掩蓋了夏目雅治靠死神之眼得知他人死亡的能力。
他還是會去地鐵站,去交通樞紐,去商場,然後往自己發現的目標身上貼一個小東西。
一粒永遠都不會融化的雪花。
這是神明的印記,沒有什麼稀奇的作用,隻是能讓夏目雅治循著自己的氣息再找到他。
他有一個本子。
上麵記載了他每一份妖力的編號,以及編號後麵的死亡日期,這是隻有夏目雅治能看到的東西。
他的業務範圍擴大到全國,不需要再拘泥於一小座城市,不需要緊跟著一個人怕把他弄丟,他好像自由了很多,也好像把自己的未來計劃好了。
夏目雅治就這樣走走停停,最後靠願望在人群中找到了夏目貴誌。
——‘好想見雅治。’
這聲隻有夏目雅治能聽到的訴求,被他準確的接收到了。
他帶著山林的氣息站在了夏目貴誌的麵前,對方好像又成熟了一些,人類的孩子還真是幾天不見就一個樣。
“雅治!”
對方驚喜的朝自己跑來,又在麵前堪堪停下,夏目雅治朝他微笑,
“我回來了。”
但好像有哪裡不同了。
“雅治,我感覺你變了。”
“怎麼說?”
夏目貴誌撓了撓頭,“氣質……有些優雅。”
“我?氣質優雅?”夏目雅治感到好笑,“我一個山野之間長大的孩子,還能擁有那種氣質呐。”
“是真的。”像是想證明自己,夏目貴誌絞儘腦汁的形容,“就是,眉眼間……還多了一絲憂愁,站姿也比之前挺拔了一些,呼吸好像也變得緩慢了。”
“……你描述的真的是我嗎?”
夏目貴誌鬱悶的閉上了嘴。
夏目雅治和他嬉笑,“知道你在這裡就好啦,我還有事,晚上再來看你。”
“哎?”
……
夏目雅治推倒過高樓之上的輕生者,撕爛過殺人犯偽造的通知書,將一輛注定會墜落的飛機打了個窟窿,他還靠憶南的能力把從天而降的鋼筋捶向彆的軌跡,因為憶南可以觸碰人類,且和他一樣行動自如,所以很多事情都變得輕鬆很多。
夏目雅治並非隻管有性命之憂的人類。
他替傷心之人送過不敢送出的信件,替受驚的孩子抹除過黑暗的記憶,凡是他能聽到的願望,他都儘力去滿足。
然後某一天,他聽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喚了他的名字,
——‘雅治。’
——‘好想見你。’
很奇怪,這聲音像是夏目貴誌,又好像不太像。
夏目雅治去找那人,他飛進一處豪華的彆墅,這彆墅讓他熟悉到好像自己曾經就在這裡生活過,轉過拐角應該走哪個方向都能記得,空曠的房子裡仆人並不多,夏目雅治還有心情逛一逛。
他最後在一間書房裡見到了那個念著他名字的紅發少年。
對方好像在收拾誰的遺物,因為旁邊放著一朵白花。
“嗯……赤司?”夏目雅治的腦海中倏然就出現了這位少年的名字,“赤司征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