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融化(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8128 字 11個月前

喬晝看著麵前的像素醫生,眼神裡的探究直白而不加掩飾,趙品德剛開始還沒有察覺,隨即就被這眼神看得背後冷汗直下。

這個眼神他曾經在醫療行業的同行身上見過無數次,當他們握著手術刀剖開白鼠的皮膚向下一層層切割時,眼中露出的就是這種神情——絕對的冷靜、極致的銳利,他們看見的不是某一個生命體,而是一種病症、一個器官……

總之,不是普遍意義上的“生命”。

而現在,喬晝看著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明明片刻之前這個青年看著他時還是溫文爾雅的樣子,眼神溫柔誠懇,帶著一點點幻想家似的天真赤忱,和理工科從業人員獨有的冷靜。

現在,那種溫柔誠懇完全從他眼裡消失了,某種銳利瘋狂的探究欲無限地放大,顯得他整個人都帶有說不上來的可怖意味。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趙品德下意識地開始搜尋他剛才進門後發生的一切,記憶倒帶又拉回,終於在喬晝唯一出口的那句話上打了重點熒光綠。

“醫生,你變成像素小人了。”

這是什麼意思?

是喬晝的幻想症又犯了?還是有什麼深層的涵義?

趙品德還在努力調動自己的所學想去理解病患的話語,但是另一股力量卻拖動著他的意識,向著無邊無際的黑暗沉沉下落……

喬晝坐在那裡,看著麵前的像素醫生動作卡頓似的抽搐了幾下,柴火手臂忽然一鬆,夾在他腋下的寫字板“啪嗒”掉到了地上,金屬夾和瓷磚磕出了清脆聲響。

四周一瞬間變得極靜極暗,整個醫院仿佛被巨大的怪獸一口吞進了肚子裡,馥鬱花香和低語的人聲統統被吞吃殆儘,坐電梯時突如其來的失重感籠罩了大腦,但這種變化隻是刹那。

——冥冥中,有不可名狀的某種異變完成了,就像是打開了一個新場景,或是來到了無法描述的異域。

遵循著直覺,喬晝回頭看了一眼,透過高高的窗戶,剛才還在大門那邊的黑洞,已經消失不見。

是沒有了,還是已經吞掉了整個醫院?

像素醫生在短暫的掉線似的卡頓後,又像是連接上了信號,動作流暢起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彆扭似的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伸手習慣性地往白大褂口袋裡掏了掏,像是要掏出什麼東西,卻摸了個空,然後才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寫字板。

“啊……抱歉。”

像素醫生臉上紅色的線條嘴唇彎了起來,露出一個“笑”的表情,對麵前唯一的觀眾喬晝道了聲歉,彎腰撿起了寫字板,而隨著他直起腰,喬晝眼裡的世界又發生了改變。

仿佛滾燙的黃油融化,他眼中由像素方塊拚接而成的房間水洗似的被衝刷,像素方塊們被另一個方塊覆蓋扭曲,粉白方塊變成駁雜的彩色又褪色成白,極低的分辨率迅速提高,原本的診療室在現實級的高清覆蓋下,變成了喬晝從未見過的一個房間,和某種裝飾房間小遊戲有異曲同工之妙。

牆壁漆成刺眼的白,下半部分則是深綠色,還有油漆沒漆好漏下的斑點,牆上造型彆致的燈具成了一條古舊的日光燈管,細膩漂亮的辦公桌被一張簡陋木桌代替,桌子背後還有四方板正的紅漆寫的一行家具廠的名字。

隻是一個彎腰的功夫,溫馨的診療室就從像素版本退化成了上世紀初簡陋寒酸的醫院模板,和民/國電視劇裡看見的那種醫院沒有任何區彆。

喬晝鎮定地看著這場天翻地覆的變化,連自己屁股下麵的沙發都變成了一張硬邦邦的木椅子,但他從頭到尾都神情自若,平靜的活像是佛陀在世,隻是很恰當地隨著沙發到椅子的高度調整了一下重心。

低頭撿了個寫字板的醫生直起腰來,那種粗劣的像素風也消失了,正常的四肢和五官、衣著,如果不是他臉上那種與之前格格不入的表情,連喬晝都會懷疑這個醫生是不是換了人——

啊,也說不定呢。

畢竟他剛才扶眼鏡掏東西的動作,實在不像是像素醫生本人,倒像是什麼怪物鑽進了這張皮努力表現出人的樣子。

完全沒有去記過自己主治醫生名字的喬晝,自然地給趙品德取了個“像素醫生”的名字,隨後毫不留情地將他扔進了記憶的小角落,開始觀察這個屬於自己的新醫生。

屬於自己的,新醫生。

他喜歡這種形容詞。

新醫生翻了翻手裡的寫字板——這時候他的動作又很嫻熟自然了,喬晝在心裡多加了一行注釋:會熟練使用寫字板,看來是個有理智的人。

加上之前新醫生出口的那句道歉,喬晝再次補充:還是個挺禮貌的人,應該受過良好教育。

“喬……晝先生是吧,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施泰德,很高興和你見麵,以後就由我負責你的治療了,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他說著,活潑地對喬晝眨了一下右眼,語氣輕鬆愉悅。

說這話時,他和喬晝不約而同地忽略了還掛在白大褂胸口處明晃晃地標著“趙品德”三個字的胸牌。

一個是沒注意到,而另一個則是完全不在意。

施泰德……是個德國姓氏,怪不得聽他說華夏語總有種微妙的違和感,動作也有些不必要的誇張。

配上華夏人黑發黑眼的外貌,總覺得不適感很強。

喬晝耐心地聽完了新醫生的話,配合地點點頭:“施泰德醫生,你好。”

他現在其實挺開心的,之前總能看到那些穿模場景,讓他不得不來修複自己身上的問題,這回可不是他的問題了,明明就是這個世界出問題了嘛。

——錯的不是我,是世界噠!

“施泰德”高興地說:“啊,我剛來華夏不久,您知道的,這裡的人很排斥我這樣的洋人,還有幾位患者要求換華夏醫生去負責他們……不過要我說,你們華夏對於精神疾病的研究真的……太落後了。”

他吐槽了兩句,喬晝注意到他話裡用了“洋人”這個有些古老的用詞,在華夏新政體成立之後,除了極其閉塞的鄉下,已經沒有地方會用“洋人”這種稱呼了。

“施泰德醫生,我想起我有些事情還沒有和家裡交代,這裡有可以用的電話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