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幽都夜行(六)(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6830 字 11個月前

第一次見麵就手挽著手一起走了黃泉路, 還是貨真價實的黃泉路,這種事情尋常人一輩子也碰不上一回,可惜喬晝和蘭因都不太能歸類到尋常人的範疇內, 因此兩人都不覺得目前的狀況有什麼不妥當。

黃泉路真的就是一條樸素得過了頭的黃泥土路,喬晝的手杖點在上麵, 還會戳出一個個小小的圓坑, 蘭因用那盞顏色古怪的宮燈照著路, 前方幾步之外就是沉沉霧氣, 青灰色大霧猶如幕布,遮住了一切窺探的目光,隱約有人影在晃動前行,像是個陰森的錯覺。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他們一直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 像是漫長如一生又像是短暫似刹那,蘭因在臂彎上施加了一點力道,引著喬晝往邊上走了一點,那彌漫在眼前的霧氣豁然散開, 眼前顯出了一座古樸稚拙的城門,青磚土石的城牆環抱成圓,攬住了一座城市。

“鬼門關。”蘭因側過臉對喬晝解釋了一句。

那座城門看上去真的十分樸實無華,像是春秋時期低矮微胖的建築,木石壘土, 城門也是用厚實的木材拚湊出來的, 兩扇門大開著,從黃泥路上走下來的幽魂們神情麻木冰冷,排著隊往前走。

他們赤|裸著腳, 身著白麻布喪服,個個麵黃肌瘦身材乾癟,偶爾隊伍中會有一個色彩鮮豔穿著絲綢壽衣的人,連身型也比周圍的人要大上一圈。

這支隊伍排得極長,長到看不見儘頭,末尾一直蜿蜒伸進了無窮的霧氣裡,好像這霧氣又會凝聚出數不儘的人,麻木地、僵硬地往前走。

蘭因挽著喬晝走過去,沒有理會那支長長的隊伍,宮燈照著他們腳下那一圈小小的地方,周圍麵色雪白麻木的鬼魂們沒有一個轉過臉來看他們的,就像是他們並不存在一樣。

一直走到了那兩扇大大的城門邊,手裡拄著哭喪棒、身披深黑色長袍的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從每一個路過的鬼魂手裡收取銀票元寶和一張薄薄路引,銀票揣入袖中,路引隨手扔進一邊的紙筐子,那紙筐子像是怎麼也裝不滿,始終隻有一層底兒。

他正收錢收的愉悅,忽地將頭擰了九十度,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瞅了兩眼,嘖了一聲:“問陰師?”

蘭因不慌不忙地與他對視,神態坦然。

陰差嘿嘿怪笑了兩聲,也沒有問他要錢要路引,揮揮手讓他進去,等蘭因從他身邊經過,他才用那種飄忽不定陰陽怪氣的聲音說:“等你的燈滅了,就收了你做小鬼兒。”

這顯然不是什麼好話,但蘭因對此沒有什麼反應,提著燈從城門洞裡走出去,眼角眉梢都是冷凝的沉默。

喬晝看看他,蘭因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轉頭來看看喬晝,眼裡生動地浮現出了一個問號。

喬晝於是笑著搖搖頭,隨口問道:“他們都是這麼對你說話的?”

蘭因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倒不覺得哪裡不對:“鬼不是好東西,不聽不信就行了。”

喬晝又問:“那他說的,燈滅了是什麼意思?”

這回蘭因停頓的時間有點久,鼻腔裡沉悶地“唔”了一聲,才說:“燈照路定魂,滅了就死了。”

他講話非常簡略,就算是態度溫和想和人好好交流,也因為過於短促的語句而顯出一點冷硬和不通人情,喬晝冰冷的左手搭在他臂彎裡,微微彎曲:“我聽說華夏人都十分內斂含蓄,但是像你這樣含蓄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平常說話就這樣嗎?還是不高興和我講話?”

銀灰色長發的年輕醫生歪著頭注視他,神色裡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既像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又像是藏在客氣話下的認真質問。

很少與活人交流的蘭因分辨不出來他的情緒。

“我……沒有,”鳳眼凜冽的仙人茫然而委屈地為自己辯解,“我很少說話……”

他說完了這句,隔了幾秒,才緩緩接道:“入殮師忌諱多,少說話好。”

說話間,他們已經站在了一條繁華的街頭,說繁華也隻是相對於外麵的黃泥路而言,這裡兩側仿照活人的世界造起了小樓,街道左右是撐著紙棚子的鋪子,隻不過售賣的不是什麼菜蔬酒肉、生活用品,而是千篇一律的壽衣紙紮,還有心肝脾肺腎。

看著就令人毛骨悚然。

攤主們臉上都帶著種非人的、過於殷勤的笑容,笑的太圓滑用力了,反而顯出點陰森森的可怖,加上他們的臉色慘白發青,活像是一具死屍被硬拗出了點活人氣,而偏偏是這點活人氣令他們的笑更加瘮人。

四周光線暗淡,整個集市都沒有大聲說話的,隻有無處不在的悉悉簌簌的竊竊私語,像無數的蟲子聚集在一起蠕動,對話也似耳語,交談也都隱秘,無神的眼裡淌滿了貪婪,恨不得從每一個經過的鬼魂身上扒下一層皮來。

喬晝看著這場麵,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鬼氣森森。

不是那種厲鬼撲麵的嚇人,但比那個更加陰冷可怕,周圍的一切都在宣告著,這是另一個世界,活人退避。

每一個從他們身旁走過的鬼魂都會卷起點陰風,這風不大,卻能透過皮膚直直吹入骨髓,小口小口吸吮著骨骼皮肉裡的溫度。

蘭因將燈籠稍稍往上提了提,一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鬼魂下意識地繞過了淺藍色的燈光,無知無覺地向前走,在這個到處都顯得陰冷可怖的世界裡,淺藍的光芒反而澄淨空靈了起來。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在掛著壽衣招牌的鋪子前停了下來,攤主石哥中年男人,樣貌枯瘦,像被榨乾了身體裡的精氣神一樣,從頭到腳都萎靡頹喪,見有人光顧,立即伸長了脖子,把那條細瘦脖頸拉了一尺半長,露出個咧到耳朵根的巨大笑容:“買衣服?”

老頭兒窘迫地後退了半步,看起來還在猶豫:“嗯……”

攤主將脖子又拉長了幾寸:“剛死的?”

他顯然是在明知故問,老頭兒身上都還有黃泥路上帶下來的一點土漬,更重要的是,比起枯瘦全無活氣的攤主,老頭臉上仍舊保有點與生人相似的鮮活,行為舉止也更有人性。

攤主擰著脖子笑嘻嘻:“死了就該買衣服啊,不然衣衫不整到閻羅殿前麵駕,指不定就治你個大不敬,讓你下輩子做狗做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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