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微微傾斜手裡的一把線香, 湊在蠟燭上輕輕轉動了半圈,線香很快泛黑燒了起來,嫋嫋煙霧上浮繚繞, 蘭因捏著香對著堂前十方地府鬼神掛畫拜了三拜,沒有將香插在案上香爐裡, 而是出門插在了門邊泥地裡。
經過庭院裡的小桌時, 他還順手提上了那盞八角宮燈。
門外的喧鬨已經到了不能忽視的地步, 壁虎長蛇似的怪物們披著假模假式的長衫西服在地上牆上爬來爬去, 蘭因對麵前這幅群魔亂舞的狂野畫麵視若無睹,插完線香直起身本,就用手裡的宮燈換下了屋簷下寫著“蘭”字的白紙皮燈籠。
“啪”一聲,他隨意搓了個響指,幽幽的淡藍色光焰就在燈籠裡燒了起來,平穩靜默地漾開一圈琉璃似的光。
隨著燈光散開, 那些聚集在附近的怪物們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它們搖頭晃腦一番,繼續沿著先前的路或爬或走,但卻紛紛避讓開了蘭因的宅邸, 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圈子推開了一樣。
蘭因站在屋簷下,靜默地望著巷子的儘頭,他臉上無悲無喜,冷豔鋒利的五官不做任何表情的時候有著超脫世俗紅塵的冷漠,比高山之上的冷鬆寒雪還要拒人於千裡之外。
世上僅存一盞的問陰燈就在這裡, 作為被全城追殺的外鄉人, 他會回來嗎?
一定會回來的,隻能這裡能保下他,天下之大, 隻有這個“蘭”字能護住他。
……他一定會回來的。
蘭因的瞳孔微微縮小,光線透過他的眼瞳,找出了一片冰冷豔麗的怪異華彩。
很快,他就露出了一個細微的笑容,巷子儘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銀灰色長發鬆鬆一束落在胸口,一身做工精致的長衫穿在他身上有些寬鬆,衣擺被風吹起一角,他手裡拄著一根烏木手杖,身後一群怪物因為他突兀的出現而紛紛興奮地撲了上去,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摸到就被手杖戳進了地麵。
喬晝將一隻試圖舔他腦門的長舌頭怪物踢開,望著前方霧氣朦朧的小巷,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日子,柳子巷卻貼地泛著一層奶白色的薄霧,怪物們在霧氣裡上躥下跳。
順著往前看,霧氣的源頭正是巷子儘頭的蘭家,那座去了好幾次的小宅子被霧氣團團包裹,好像被罩子罩住了一樣,明明知道建築物就在那裡,卻無法找到路徑走過去。
又一隻怪物撲上來想和喬晝熱情擁抱,被喬晝淩空抽射進隔壁巷子,聽那一連串的落地聲,大概還帶翻了一麵不是非常牢固的磚牆。
就在他對著那片霧氣源頭暗自疑惑的時候,一縷比霧氣顏色更淡的線從霧氣中浮現,輕柔地纏上了喬晝的手腕,像一個儘職儘責的導遊一樣,線的另一端直直伸進那片霧氣中,無聲地催促著。
好家夥,彌諾陶的迷宮?這難道是公主的毛線團麼?
喬晝挑起一邊眉毛,將手腕抬到麵前看了兩眼,那線沒有形本也沒有重量,忽散忽凝,仿佛一縷煙霧,鍥而不舍地繞著喬晝的手腕,還在末尾打了個莫名其妙的同心結。
喬晝表情皺了一下。
他順著線的牽引走入霧氣,周圍的怪物追著他走了兩步,忽然就和迷路了一樣,四處散開,明明他就在麵前也看不見,活像個睜眼瞎。
細線牽著喬晝往前走,穿過了朦朧的霧氣,再看清眼前景色時,麵前就是蘭因那座小小的宅子了。
屋簷下懸著那盞燭火奇特的八角宮燈,燈下站著長衫烏發的年輕男人,眉眼靜謐,單手負在身後,像是天上無情無欲的仙尊守著自己的清規戒律等著犯戒者的到來。
他腳邊插著一束普普通通的紅色線香,上麵的煙氣違反物理常識地凝聚成細細的一束,平行飄向喬晝,正是他手腕上那根細線的來源。
蘭因的視線一直望著這邊,好像根本不受霧氣影響已經看了很久,見喬晝與自己對視,他驟然笑起來:“我就說你會回來的,要喝茶嗎?”
他隻字不提外頭那些怪物和這古怪的霧氣,坦然自若的模樣像是一切如常。
“不喝茶了,”矢車菊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蘭因,“我是來借東西的。”
蘭因停下回身的動作,頓了頓,慢慢轉回來,長長地“啊”了一聲,表情有些委屈:“喝杯茶也不行嗎?好吧,你要借什麼?”
銀灰色長發的青年醫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方,語調柔緩:“借你一盞燈。”
蘭家祖傳問陰燈,照黃泉路,避行幽鬼。
這是文森特與蘭因共走黃泉路時蘭因對這盞燈的解釋,而現在看來,這個“幽鬼避行”的氛圍,也包括外頭這些怪物。
瘋醫生的技能可以操縱空間躲避怪物,但是到底沒有讓它們主動避開來得方便,他來找蘭因就是想搞清楚這個世界裡陰曹地府的屬性和功能,魔都陽界現狀已經一塌糊塗,要摸索劇情隻能從陰間入手,但沒想到碰到了個更有用的道具,作為一名合格的玩家,碰到神器道具不想辦法拿到手,那還叫玩家嗎?
蘭因對他獅子大開口就要拿走自己燈的行為不置可否,反而提醒了一句:“拿了我的燈,就算是蘭家的人了哦?”
他刻意將尾音輕飄飄地提起來,像是一個輕浮的玩笑話。
喬晝也對他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走過去:“那你可要對我好一點,不然洛林公爵不會放過你的——”
一聲清脆的“叮”,磨得鋒利輕薄的竹簽從蘭因袖口探出,死死抵住了喬晝手裡那截雪白鋒銳的手術刀。
“哎呀……可惜。”喬晝輕聲道,眉眼裡閃過一絲遺憾。
蘭因也在微笑,適當地做出了傷心的神態:“不是說好了做蘭家的人?”
喬晝朝他歉意地頷首:“未亡人也算吧?”
話音未落,如霜潑雪濺的刀光乍起,細密清脆的利器碰撞聲連成一線,蘭因手裡那根竹簽很快被削成粉末,他不以為意地揚起眉梢,將身邊的小桌踢向喬晝,返身往堂屋躲。
喬晝麵對飛來的小桌不閃不避,手腕一抖,手杖中的細劍豁然出鞘,一泓冷光撕扯開尖利蜂鳴,自上而下當中將小桌斜劈兩半,遮擋視線的木料一消失,身形飄忽的蘭因就無聲無息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喬晝眼神一厲,細劍反手橫刺,鋒銳劍身毫無阻滯地穿透了蘭因的胸口,對方卻神情自若,還彎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
……無實本,鬼?靈魂?
喬晝當機立斷拔劍後退數米,身形一閃就出現在了蘭因背後。
這下是誰也奈何不得誰了,喬晝能操控空間,閃避一流,蘭因逮不到他;但蘭因這個鬼似的狀態,喬晝就是能捅他無數下也無法造成實際傷害。
沒有法術傷害的刺客和沒有位移技能的怨靈,場麵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
第一下失手喬晝就預料到了接下來情況不會太好,沒想到真的僵持住了,現在除非他能想辦法對蘭因造成實傷,否則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裡,他將長劍垂下指著地麵,輕巧地躍上牆角一個大瓦缸,護住背後,大大方方地從袖子裡摸出那幾張折起的紙,夾在指尖晃了晃:蘭,說好了坦誠的,你怎麼又騙我?”
蘭因的視線落在那幾張紙上,神色裡微微疑惑,雖然不明所以,還是笑著問:“我騙你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