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無論是斯圖亞特還是愛德華,都感受到了來自本能的恐懼,脖頸後細小的絨毛因為直麵死神的鐮刀而根根直立, 來自撒丁島的刺客之首明明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但是那股殺意已經直直地逼近了小國王的咽喉。
“他們給了你多少錢?”愛德華抓緊時間問, “能否勝過一個國王可以賜予你的?”
洛倫佐轉了轉眼珠, 笑嘻嘻地回答:“財富, 陛下, 足夠讓我和我的兄弟們邀請到最好的‘名媛’開上一年舞會的巨大財富。”
斯圖亞特嗤笑了一聲:“就這樣?”
洛倫佐翹著嘴唇,他的唇色有著撒丁居民獨特的豔麗暗紅,像是揉碎了的玫瑰花瓣,或是將死之人乾涸的心頭血:“尊貴的大人,這已經很了不起啦。”
“我可以給你十倍的錢,帶著你的人從這裡離開。”
斯圖亞特冷冷地說。
洛倫佐看看他, 又看看被他護在鬥篷下的國王,古怪地撅起嘴,舌尖一彈,發出清脆的一聲“噠”:“這是公爵大人的加碼嗎?恕我直言, 這些錢可買不斷撒丁刺客的信譽。”
如果不是性命還捏在對方手裡,斯圖亞特幾乎要氣笑了。
刺客還有什麼見鬼的信譽?!在他們為了錢財謀奪彆人性命的時候,就已經被看作是可供購買的牲畜貨物了!有哪個買家會去詢問一頭牛它的信譽是否可靠嗎?
不過很快,北高盧的執政官就反應過來洛倫佐究竟在暗指什麼了。
被雇傭了的刺客當然要拿錢辦事,假如他們在陣前被收買, 掉轉劍鋒去殺自己的雇主, 那以後還會有誰敢信任他們、聘請他們?這的確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信譽的問題。
該死的,我竟然要淪落到去和一個刺客探討信譽問題?!斯圖亞特陰沉著臉想到。
但是浸淫在陰謀詭計裡長大的公爵立即想到了另一茬:既然洛倫佐沒有一開始就動真格的, 反而還堪稱浪費時間地與他們搭了這麼久的話,就說明其中不是沒有回旋餘地,隻不過問題並不在錢上……
電光石火間,他迅速抬頭掃視了周圍一圈,發現一向以行動雷厲風行、刺殺手法狠毒快速著稱的撒丁刺客,竟然現在還在和那些國王侍衛糾纏。
他頓時明白了洛倫佐的意思,隻是……
斯圖亞特看了眼洛倫佐,對方的視線正落在他身邊的國王身上,很顯然,這個價碼必須要由國王開出才行。
“……我的近衛隊長,”出乎斯圖亞特意料的是,被他攬在臂彎裡的小國王比他想的更加聰慧果決,幾乎是與他同一時間找到了問題症結所在,毫不猶豫地說,“假如您願意的話,先生,您將成為我的近衛隊長,而您和您的兄弟們,也可以獲得——”
他緩了兩秒,仿佛正在腦海裡鋪展一張無形的地圖,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埃塞克斯郡,您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氣候溫和,有河流和平坦的山丘,適合種植穀物,水土豐饒。”
這的確是一個公爵無法給予的庇佑,隻有國王才有權力分封爵位,雖然將爵位給予外國人會惹來非議,但是國王並沒有承諾這個爵位可以世襲,隻要等到洛倫佐死去——而要讓一個人死掉總是很容易的——這塊領土又會回到國王的手裡。
刺客不能被錢財策反,卻可以聲稱自己受到了國王的感召,甚至他們可以說自己本就是國王麾下的侍衛,接取蘭開斯特刺殺國王的命令隻是為了保護國王,這個理由合情合理且冠冕堂皇。
……很難說洛倫佐在接下這個任務時是不是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否則刺客之首怎麼會親自來到這裡,還刻意令同伴們對侍衛放了水。
果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的洛倫佐扔下短劍,將左手放到唇邊吹了個響亮的呼哨,尖利的哨音刮過混亂的場麵,穿著各色衣衫的刺客們同時收手,往後急退離開了戰鬥圈,熱血上湧的侍衛們正要追上去,就被身後來自國王的喝令止住了動作。
“先生們,這些是你們未來的同僚,感謝你們替我檢閱了他們的能力,也證明了你們的勇武並不輸於他們。”
小國王從斯圖亞特的鬥篷裡走出來,緩慢地環顧四周,重點審視了這群桀驁不馴的刺客們,然後對侍衛長道:“在場的所有人,每人可以獲得兩鎊的現金。”
刺客們嬉笑著歡呼起來,而後才是侍衛們恭敬的低頭行禮。
新獲封的埃塞克斯伯爵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他的新主君身邊,他的腳步輕盈得就像是踩著月光落下的花瓣,或是漫步在細細枝頭樹梢的鳥兒,宮廷裡最擅長舞蹈的貴女也不見得能擁有這樣充滿韻律的腳步,他矯健柔韌的身體仿佛沒有任何一點重量。
愛德華任由這名危險的撒丁刺客走到自己身邊,在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忽然說:“您知道,我現在可以命令我的侍衛立即拘捕您的吧?我在來的路上,看見廣場上的絞索也在等待工作呢。”
洛倫佐停下了腳步,琥珀色溫柔多情的眼眸泛著水一樣浪漫的波光:“陛下,我率領的撒丁刺客們,還有很多沒有出現在這裡呢,您也應該不會想要後半生都籠罩在刺客的陰影下吧?”
他看著這個比他矮了兩個頭的小國王,充滿好奇的視線在小國王的臉上打轉,同時懶洋洋地一抬手——
丁零當啷地脆響頓時連成了一片,他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袖子裡一下子掉出了三把磨得薄薄的刀刃、一把袖劍、十幾枚細長的鐵針、一小卷鐵索,還有幾個形狀稀奇古怪不知用途但顯然看上去不好惹的玩意兒。
洛倫佐抬起雙手,手掌舉在耳朵邊,靈活的十指像是彈琴般舞動了幾下,多情的琥珀色眼睛朝國王俏皮地眨了眨:“您猜一下,我身上還有沒有東西?”
愛德華和斯圖亞特同時露出了略帶嫌棄的表情,模樣俊朗的刺客做出這個表情實在有些不合時宜,雖然不至於醜陋,但多少透著一點故作天真稚氣的惡心。
“永遠不要相信一個刺客的‘手無寸鐵’,”洛倫佐笑眯眯地豎起一根手指,“這是您新上任的近衛隊長送您的保命秘籍之一,我的小陛下。”
於是回程的路上,那個可憐的車夫被新任近衛隊長趕下了車,還套著那件粗布長袍的刺客之首嘴裡叼著一根不知從哪裡搞來的草莖,一隻手熟練地揮舞著馬鞭,卻沒有打在馬屁股上,而是啪啪往地上甩,眯著眼睛對跟在車後麵的刺客們笑。
沒有馬匹的刺客們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小跑著跟在馬車後頭,嘴裡用撒丁土語大聲罵著他們不做人的首領,同時偷偷掃視著邊上騎馬跟隨的侍從們,被他們看著的侍衛脊背上寒毛直豎,紛紛夾了夾馬肚子,催促馬匹離這群不懷好意的人遠點。
理查皺著眉頭看這個陌生的“車夫”,欲言又止,他記憶裡並沒有這麼個人存在,這樣的變化讓他有些心驚。
“這是我們的埃塞克斯伯爵,威斯敏斯特宮新的近衛隊長。”看出了王弟的疑惑,愛德華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一句。
“近衛……”理查瞬間就反應了過來,現任的近衛隊長是格羅斯特公爵麾下軍隊出身的,在愛德華四世在位時,他是王宮最堅實的屏障,等先王蒙主恩召,這個屏障就成為了新王的掣肘。
“可是……”理查想提及格羅斯特,又礙於一旁的斯圖亞特,最終還是閉上了嘴沒有說話,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見後續的洛倫佐收回注意力,驅使著兩匹可愛的小馬兒拐上了國王大道,道路的儘頭就是壯麗威嚴的威斯敏斯特宮。
出乎理查的意料,那位守衛了王宮十多年的近衛隊長聽到新的任命通知時,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變故,爽快利落地帶著自己的衛隊退出了王宮,轉頭就進了格羅斯特公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