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羅沙的這個想法並不能說是無端臆測, 從他獲得了部分自主權就能知道,這個遊戲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既然能有一個佩特羅沙,沒道理不能有第二個、第三個, 事實上, 佩特羅沙早就做好了其他npc也會獲得自主權的準備,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有點晚。
而且……也過於巧合了。
是的, 對他而言, 愛德華的出現實在是巧合得有些像個陰謀。
他沒有在遊戲中途出現, 而是在遊戲重置的開端,甚至那麼恰好地替代了新玩家的位置撿到了他——要知道西伯利亞平原的麵積有多大,在其中偶遇一個昏迷的人的概率有多小,凡事有腦子的人都會心生疑竇。
更何況,愛德華又是上一個遊戲玩家的哥哥,兄弟倆一前一後登場,其中的巧合多到本就疑心甚重的佩特羅沙無法忽略。
愛德華低著頭做自己的事情, 坦然自若地任由佩特羅沙打量。
他當然知道此刻對方在猶疑什麼,這個無證上崗超度人民的野生神父八成正在糾結他到底是玩家還是npc。
愛德華也知道自己的出現有很多疑點,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隻要他鐵了心扮演一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npc,佩特羅沙又能把他怎麼辦?當然,他可以殺了他來試一試這個世界會不會因為失去玩家而重置,可是這種粗暴高效的方法對謹慎的佩特羅沙而言弊端太多,他應該不會輕易放過這個能探索出更多情報的新同伴。
所以結論就是, 不管佩特羅沙有沒有辦法證明愛德華的身份, 他目前都要好好地珍視這個唯一的……“同伴”。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由各種各樣的信息構成的, 它們交互作用, 最終導致不同的結果,很多匪夷所思的計謀之所以能夠成功,關鍵就在於勝利的一方有著更多的信息,這和打仗時派遣間諜探子是一個道理,就是為了得到能夠使得己方勝利的大量情報。
愛德華的勝利不需要這麼多信息,他隻要保證有一條信息能被他掌握,且自始至終都由他一人掌握就夠了。
那就是,他已經知道佩特羅沙是具有自主性的npc。
至於他本人的身份到底如何,不過是一個看似重要但又沒那麼重要的□□而已,說到底會在乎這個問題的也隻有佩特羅沙一人,就讓佩特羅沙為此苦惱去吧。
他現在需要扮演的就是一個看起來像npc但是又像玩家的……npc。
不過一個剛覺醒的npc可是不知道什麼玩家什麼遊戲什麼npc的,他隻是平平無奇地儘著兄長的責任在尋找走失的弟弟而已,彆人怎麼想的關他什麼事呢?
“或許……我假設您對烹飪可能有一點了解?”打破這片可疑沉默的是愛德華,他左右手各提著一隻大列巴,神情嚴肅,像是遇到了什麼世紀難題。
佩特羅動了動腦袋,沉吟片刻,溫和地建議:“把它放進水裡。”
愛德華如釋重負地鬆下裡緊繃的肩膀,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這麼說著,抬手就把兩個大列巴都扔進了沸騰的水裡,速度快到讓想製止的佩特羅沙都沒張開嘴。
我說的是“它”,而不是“它們”,佩特羅沙默默地想,水煮大列巴這玩意在過去的無數個周目裡他吃了不知道多少次,這間獵人木屋裡隻有兩條大列巴可以充饑,乾巴巴的東西泡在熱水裡是它唯一的出路。
不過在過去的經曆裡,佩特羅沙都是醒來後麵對這鍋不可言說的東西,這還是第一次提出製作這玩意的意見……雖然也沒什麼建設性,甚至還沒能阻止雙倍粘稠的水煮大列巴下鍋。
一條大列巴就有一斤半的重量,兩條一起塞進去,可以想想到時候被水泡發煮糊了之後鍋裡是怎樣一種慘烈景象。
“……我逃出莊園後凍昏在雪地裡,迷迷糊糊間看見過一個樣貌和你很相似的小孩,他大概沒有看見我,事實上我也隻是瞥了一眼就昏迷了,隱約看見他在往西邊走。”
黑暗料理的出爐已是必然,佩特羅沙轉移了視線眼不見為淨,開始將話題往理查身上扯。
“西邊……”愛德華抬起頭,隔著牆壁他當然看不見西邊有什麼,於是他很快轉回視線,點點頭表示接受到了這個信息量少得可憐的情報,“說起來,您還沒有告訴我,應當如何稱呼。”
“佩特羅沙·米哈伊洛維奇·彆林斯基,您可以稱呼我佩佳,或是佩堅卡。”佩特羅沙顯然照顧到了名字沒自己長的人的心態,善解人意地提供了兩個便捷選項以供選擇。
“彆林斯基先生,”愛德華用行動拒絕了佩特羅沙的示好,選擇了最有禮貌也最生疏的回答方式,“感謝您提供的信息,雪停之後我就會離開這裡。”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自己會馬上離開的事實,就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劃清和佩特羅沙的界限,委婉隱晦地表達了自己不太想和對方過於親昵的願望。
第一次被這樣拒絕的佩佳無聲地微笑,他不說話隻是笑的時候非常具有迷惑性,文雅柔弱好像風一吹就能吹倒,生生糟蹋了騎熊獵狼的彪悍民族天賦。
毛熊之恥,不外如是。
在被壁爐嗬護著烘烤了幾個小時後,佩特羅沙終於勉強恢複了點體力,下床和愛德華一起蹲到了鐵鍋旁,就著那隻有些彎曲了的鐵勺子……沒錯,還是那個立下過豐功偉績的勺子,一人一半均分了這鍋不可言說的東西。
和愛德華表露無遺的嫌棄不同,佩特羅沙相當坦然地往嘴裡塞了不少熱氣騰騰的食物,這是他活下去所必須的能量源,他身上還披著愛德華暫借給他做被子的鬥篷,被他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厚實的布料下形銷骨立的身體看著愈發令人膽戰心驚。
由於愛德華的冷漠,他們之間基本都是佩特羅沙一個人在說話,金發碧眼的少年盤腿坐在壁爐旁,把那塊打磨好的木片塞進柴火底部,用高溫和餘火烘烤兩麵,時不時翻動一下,佩特羅沙盤腿坐在床上看,手裡抱著那把沒有琴弓的小提琴。
他跑出莊園後為了誤導看守把琴弓扔了,沒了琴弓的琴孤零零地躺在他腿上,色澤光潤泛著鬆脂香氣的琴身線條流暢,木頭的紋理美麗得恰到好處,是一位十分高雅漂亮的淑女。
愛德華沒過幾分鐘就會給活躍氣氛的佩特羅沙捧個哏,類似於在跑累了的倉鼠麵前扔幾粒糧,讓它重新打起精神,這回他選了佩特羅沙手裡的琴作為切入點。
“很好的琴。”愛德華仿佛是隨口讚美。
佩特羅沙摩挲著光滑的琴身,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琴弦,聞言彎起了眼睛:“哦,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之一,傳承到她手裡時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是一位叫‘加百列’的美麗女士。”
他介紹著手裡的無價之寶——失去了配套的琴弓後,很難再界定加百列的價值幾何,不過能勝過同等體積的黃金還是沒問題的。
佩特羅沙索性把小提琴當成了撥弦樂器使用,手指輕巧靈活地在弦上飛躍,輕靈曼妙的音符從他手中流淌而出,儘管限於樂器本身的局限性,能撥出的曲調有限,不過這對佩特羅沙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小屋裡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隻有悅耳靈動的音符在輕盈地飛舞。
這場大雪在晚上演變成了暴風雪,愛德華站在窗邊緊皺著眉頭,顯然是在擔心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幼弟,佩特羅沙蹲在壁爐邊,將木柴不要錢似的往爐子裡塞,火焰翻卷帶來龐大的熱量,烘烤得室內溫暖如春。
到第二天,風雪也沒有停息,鍋裡的水快要燒乾了,那團糊糊散發出了帶點兒焦糊的氣味,令愛德華敬而遠之,佩特羅沙無奈地搖頭:“所以當時就不應該放兩個……”
話說出口就被愛德華不動聲色地瞪了一眼,有著藍灰色眼眸的少年好脾氣地微笑著,從鐵鉤子上端下鍋,出門舀雪補充水去了。
窗戶上都是厚實的積雪,看不見窗外的東西,放下鍋的佩特羅沙頂著風雪走到邊上一個較高的雪坡上,粗暴地折下許多樹枝,在雪坡上插起了一個簡陋的指向標——指向獵人小屋的方向。
每一次他都會做這件事,這也是為什麼迷路的伊萬會忽然找到小屋。
他提著鍋回到小屋,為他開門的愛德華極快地掃視了一圈屋外,沒有發現什麼值得關注的東西,側身讓佩特羅沙進來,而後冷不丁地說:“彆林斯基先生,您去的時間有點久。”
佩特羅沙將鍋掛在鐵鉤子上,攪動著鍋裡的雪:“嗯?因為外麵的風雪有點大,而且……親愛的愛德華,你應該允許我有一點私人空間解決個人問題。”
愛德華嘴角抽動了一下,默默栓上門,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佩特羅沙坐在壁爐前,輕輕撥動著琴弦,隨著時間過去,他唇角的笑容變得明顯,像是有什麼好事情在臨近。
“謝天謝地,這裡果然有獵屋……嗨,裡頭的好心人,能給我開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