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但凡被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人聽見,佩特羅沙都會被綁上火刑架燒死,很難想象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有這樣近乎魔鬼的智慧,他天生就是個該用陰謀來攪弄風雲的人,不過陰差陽錯地被他的主給感召了。
……雖然他理解的主和大眾的主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不,或許是很不同?
但是愛德華才不在意這個,佩特羅沙說什麼他就聽著,對方說的東西再恐怖他也無動於衷,頂多提醒對方節省點力氣彆一頭栽到雪裡去。
因此聽見佩特羅沙突兀地開了這個頭,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家夥又犯老毛病了。
“起義軍的領袖是個虔誠的教徒。”佩特羅沙微微低下頭,任由稍矮的愛德華摸他的臉和額頭。
“城鎮裡的教堂和所有宗教建築都保存得十分完整,還有近期修複過的痕跡。”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那雙眼睛裡的藍十分醒目。
他說到這裡愛德華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個不錯的選擇。”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愛德華確信,沒有一個教徒能擺脫這位野生神父的洗腦,如果不是他本質上是個唯物主義者,隻怕也要被佩佳那張嘴給俘虜。
“我們需要足夠的食物、衣服,還有能夠幫助我們度過寒冬的房屋。”佩特羅沙輕聲道。
恰好,眼前的起義軍能夠滿足他們的所有需求,不要白不要。
佩特羅沙孤身一人朝木柵欄走去,他很快引起了那些男人的注意,他們呼喝著圍住佩特羅沙,少年舉起手向他們展示了那張從伊萬身上繳獲的紙殼子,這群人沒有將他捆綁起來,而是帶著他往鎮子裡走去。
這大概就是現實版的引狼入室。
愛德華沒有和他一起進去,佩特羅沙可以用身份證明蒙混過關,再加一個他就不行了,反正也沒人能讓這個斯拉夫毛子吃虧,他索性就裹著鬥篷耐心地給自己的手指做活血保溫的按摩。
等佩特羅沙再次出來時,之前那些警惕地押送他的人已經變成了低著頭跟著他了,五大三粗的男人落在他身後一步之遙,規規矩矩地像是小綿羊一樣。
他身上多了一件羊羔皮的外套,不怎麼合身,顯然是起義軍的戰利品之一。
“親愛的,他們已經給我們準備好了熱湯和床鋪,我們可以好好休息啦。”佩特羅沙笑眯眯地朝愛德華招手,習慣性地微微歪著腦袋,隨著他溫柔的話語出口,那些跟在他後麵的男人們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巴深深將頭壓了下去。
愛德華瞥了這群人一眼,走到佩特羅沙身邊,他是顯而易見的貴族裝扮,可是那些以捕捉貴族為本職的起義軍卻個個像是眼瞎了一樣,對他視而不見。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他們看起來快嚇死了。”愛德華輕聲點評了一句。
佩特羅沙歎口氣,雙手合攏在胸前,語調舒緩:“我向他們宣告了主仁愛世人的旨意,他們都是十分虔誠善良的信徒,受到了主的感召,決心從此與我一起宣揚主的福音。”
好一個睜眼說瞎話!
如果手捧《聖經》能做到感化叛軍,那莫斯科的貴族們大概能把《聖經》壘成一座城牆。
起義軍的首領是個近兩米高的壯實男人,有著蒲扇般粗糲的大手和雄壯的身體,一巴掌可以把兩個佩特羅沙扇飛,但是這樣一個熊似的男人在麵對纖瘦羸弱的佩特羅沙時,卻連頭都不敢抬,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腔子裡,最好連帶壯實的身體都縮小到看不見才好。
愛德華始終不知道佩特羅沙對他們說了什麼,在這座小鎮裡,佩特羅沙快樂地撿起了神父的職責,天天待在教堂裡帶著鎮民們禱告、“宣揚主的福音”,那些起義軍按點換班來聽布道,一個個規矩得像是小學生,坐在最後一排一聲不吭。
而少年神父始終秉持著“主待世人一視同仁”的觀念,教化著這群無辜的羔羊。
漸漸地,來聽布道的人越來越多,整個鎮子都知道了教堂裡來了一位博學多識年少俊美的神父,他的話語如甘霖流入人們乾涸的心竅,為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幸福。
愛德華也和佩特羅沙一起住在教堂裡,對於這位和佩特羅沙神父共同出現的同伴,人們也十分尊敬,他們好像完全忘記了不久之前他們還在捕捉逃亡的貴族,現在他們看著愛德華和佩特羅沙的眼神,如同看著代表主前來拯救他們的天使。
佩特羅沙不去搞邪|教真的是屈才了。
愛德華不止一次這麼想,因為個人魅力、權勢、地位等使人追隨信服,和因為宗教力量使人追隨是不同的,曆史上無數的案例告訴我們,所有團結在宗教旗幟下的群體都具有狂熱無理智的特征,在這麵旗幟下,他們會瘋狂地為了心中的信仰做出彆人難以想象的事。
佩特羅沙儼然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主宰。
這是愛德華某天路過懺悔室時聽見的,流著淚走出密閉黑暗的小房間的中年女人,虔誠地在外麵深深跪拜,她知道佩特羅沙看不見她的動作,但她這麼做也並不是為了讓他看見,而隻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順從和敬服。
她對佩特羅沙的稱呼是“聖人冕下”——冕下是對教皇的尊稱,愛德華不認為佩特羅沙會暗示他們給自己一個這樣的稱呼,隻能說是人們在自發地向這位救贖他們心靈的神父獻上最高的敬意。
愛德華脊背上嗖地竄起了一股涼意。
這才幾天,佩特羅沙就已經成了這座小鎮的無冕之王。
愛德華目送這個穿著破舊麻布衣服的中年女人遠去,她的麵容因為被苦難的生活搓磨而顯得疲憊蒼老,堅實的身軀也略顯佝僂,一雙粗糙的手掌紋路裡都是洗不乾淨的泥灰,但她臉上有著狂熱明亮的色彩,這股精氣神讓她突兀地年輕了十歲。
“虔誠善良的信徒,”佩特羅沙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主應當垂憐安撫的子民。”
愛德華回頭,得到了全鎮虔心供養的落魄貴族已經脫去了之前那種瘦的可怕的模樣,骨骼淩厲的麵頰被飽滿的血肉撐開,斯拉夫人獨有的深邃眼窩和高挺的鼻梁、俊美的輪廓一一顯露出來,站在那裡披著雪白神父衣飾的少年就像是從白雪深處走出來的精靈,金屬灰的眼眸被微微合攏的睫毛掩蓋了一半,徹底遮住了那點鋒利異樣的冷酷感。
他隻是站在那裡,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神父了,主座下掌握著神罰和賞賜的大天使也不會比他更具有威嚴與慈愛。
一個……披著聖人皮囊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