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巴黎之死(十四)(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6644 字 11個月前

橫貫巴黎東西的香榭麗舍大道兩旁再度人聲鼎沸起來,密密麻麻的小酒館擠擠挨挨地互相簇擁著,就像是孩子手裡的玩具積木,用各種你難以想象的姿態拚湊在一起,廉價的旅店一點也不矜持地大開著門,對麵就是奢侈品店鋪,展示珠寶和華麗長裙的人台立在玻璃櫥窗裡,門口貼著手工繪畫的大幅海報。

一群穿著白色亞麻長衫的孩子抱著大卷紙張從街口湧入,像春日的蝴蝶般倏忽散開,一隻一隻鑽進了兩旁的店鋪,或者直接停在了牆邊,開始搬弄手裡的東西。

行人們好奇地停下來看他們,這些孩子的衣著非常具有辨識度,圓領的白亞麻長衫,直通通蓋到膝蓋,模仿羅馬丘尼卡的款式,沒有任何修飾和裁剪,隻是在一塊布上剪出三個洞套胳膊和頭,其餘地方草草縫合了事,這樣的衣服,隻有教堂唱詩班的孩童們會穿。

這群有著美妙嗓音的小天使們撲棱著小短腿,將手裡大卷的紙張小心翼翼地鋪展平整,另有孩子提著桶和刷子,在牆上刷滿糨糊,把紙張謹慎地貼了上去。

“是教堂有什麼活動嗎?”

有人低聲自言自語,湊過去看了一眼,就愣在了那裡。

“哦,這……”

唱詩班孩童們貼上去的東西更像是一張畫像,動筆的人絕對有著高超的藝術鑒賞能力和繪畫水準,他用色簡潔明了,線條流暢,隻勾勒出了一個虛幻朦朧的剪影,側身而立的剪影像是一束盛開的花,柔軟肢體張開,仿佛在起舞,也仿佛在擁抱觀看畫像的人,一隻張開的手微微上舉,做出要觸碰火紅天穹采摘星辰的姿勢,又好像是托舉著紅寶石鑲嵌而成的王冠,一切都是朦朧模糊的意象,乍一看什麼都看不明白,但是又似乎看懂了畫家要表達的一切。

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剪影微側的那一雙眼睛,畫家似乎偏愛舞者的這雙眼睛,在浮華潦草的筆觸外,難得靜心細致地勾勒出了這雙眼睛的模樣,被紅色天空映照得發亮的眼眸,半睜半閉,帶著近乎瘋狂的不自然的笑意,眼尾掛著一滴飽滿的淚,水滴中滾著半座模糊顛倒的城市,讓他的笑容多了一種妖異詭譎,而又聖潔悲憫的美感。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混合在畫像主角身上,每個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心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名字。

艾利亞諾拉!

隻有他,必定是他,除了他沒有人能這樣矛盾而美豔,鮮活燦爛到隻出現一雙眼睛就能讓人明白他的身份。

畫家將艾利亞諾拉的神韻抓的十分到位,那雙含笑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漩渦,勾著人忍不住要深深沉淪溺死在裡麵。

唱詩班孩童手裡的畫像數量並不多,滿打滿算不過二十多張,他們小心地隔著一些距離貼完了畫像,又警惕地站在畫像旁,防止有人揭走它——這種防備是有必要的,鑒於這張畫畫的實在太好,而艾利亞諾拉本人又豔名遠揚,沒有人會介意在家中珍藏一張這位名伶的私人畫像。

每張畫旁邊都慢慢圍攏了人,他們癡迷讚歎的目光停留在畫中舞者身上,過了許久才勉強把注意力從他身上□□,去看邊上寫的東西,那上麵其實隻有寥寥兩行單詞和一個日期。

“巴黎之死——?”

識字的紳士握著文明杖,念著這兩個詞,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是他的新劇目嗎?劇作家是誰?作曲家又是誰?這個名字也實在……”

他想了想,良好的涵養讓他沒有講完下麵的話。

“這個日期不就是今天嗎?”

有人悄悄說。

“可是他不是已經被禁演了?女王陛下似乎還對他和國王的私情耿耿於懷,劇院都不肯再讓他上台了,他要做街頭表演嗎?那我們不是都可以一睹巴黎之花的風采?”

有人急切地冒出了一連串問題,到最後,他的語速慢下來,語氣裡多了一種曖昧古怪的色彩。

昔日被貴族們珍藏在手心裡的華貴美人,今天要站在街頭賣藝,這種司空見慣的藝術行為放在艾利亞諾拉身上,不知怎的就多了點香豔的意味,施加在他身上的幻想曖昧無度,好像能憑空用眼神剝離他的衣服,窺探到曾經被貴人們撫摸過的皮膚。

這樣想的人顯然不止他一個,周圍竊竊的笑聲此起彼伏,第一位開口的紳士摸了摸自己修剪得當的胡子,咳嗽了一下——他也是曾經被艾利亞諾拉的表演拒之門外的人之一:“上麵說,他今天晚上會在巴黎鐘樓上演出,無需門票即可觀看。”

巴黎鐘樓。

那是巴黎的地標建築之一,建在巴黎聖母大教堂旁,像是騎士的□□般戍衛著周邊塞納河的珍寶,在鐘樓上可以俯瞰整個巴黎,而鐘樓特殊的設計讓它如同一個巨大的轟鳴腔,能把聲音完美地傳播到周圍。

不過敢於在上麵唱歌的,自從巴黎鐘樓建成以來也隻有艾利亞諾拉一個,鐘樓的設計不僅能放大聲音,也會讓聲音中的瑕疵一覽無遺,必須得有近乎驕傲的自信和強悍能力,才能許下這樣的諾言。

艾利亞諾拉要在巴黎鐘樓上演出自己的新劇目的消息一下子席卷了大半個巴黎,因為阿黛拉女王暗示劇院不許接納他,所以這位璀璨奪目的閹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許多他的狂熱劇迷私下裡開始為他奔走,沒想到正主本人更剛,劇院不要他,他就衝到巴黎鐘樓上去唱歌。

當夜幕落下的時候,塞納河邊亮起了緞帶一樣的燈火,宏偉華麗的建築裡放出瑩瑩光輝,好像雪白的珍珠散落在地麵上,無數手持燭火的人們從四麵八方彙聚到巴黎鐘樓下,這場景比夢境更輝煌迷離。

巴黎鐘樓上隻有一盞孤零零的燈懸掛在塔樓下,因為常年沒有人擦洗,灰蒙蒙的燈罩射出來的光都是臟臟的,在樓下遠遠看去,好像塔樓上吊著一團死掉的月亮,苟延殘喘地放著死去的冷光。

夜裡有風,這團死掉的光就隨著風輕微地搖動,玻璃罩裡套進去的火焰隨之一晃一晃,讓不規則的陰影圈住下方的空地。

塔樓四周立著半人高的矮牆,大鐘掛在頂上,黑黢黢一動不動,尖利如刀鋒的塔頂往天空戳刺而去,在某些微妙的角度,能給人一種刺殺月亮的怪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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