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醫一附院作為華夏首都規模最大的醫療機構,它的門診部不論白天晚上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走到這裡,你才會驚奇,原來理論上家家安眠的夜晚,竟然也會有這麼多人被病痛或各種意外事故所折磨。
門診部和住院部隔著一片小廣場,那邊的喧鬨影響不到這裡的寂靜,按照醫院規定,晚上九點所有病房就熄燈了,值班護士檢查完自己病區的所有病床,剛剛在護士站坐下,病區的自動門就滑開了。
“已經過了探病時間,病人都休息了,明天再來吧……”經常會有搞不清時刻表半夜跑過來的家屬,護士頭都沒有抬,一串重複了無數遍的話就從嘴邊滾了出去。
“請問精神科喬晝的病房是哪一間?”一本黑皮的證件先一步遞到了護士眼底,上麵亮閃閃的燙金國徽在燈光下折射出莊嚴美麗的冷光。
“呃……我、我查一查。”
護士結結巴巴地說,小心地看了看麵前這幾個風塵仆仆麵色凝重的男人,當她的視線落到他們後麵那個青年身上時,那個看起來是領頭人的青年側過臉,彬彬有禮地對她微笑了一下。
“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喬,白晝的晝。”那個青年不緊不慢地提醒。
“查到了,在c區18號,他是特殊病人,進入c區要刷卡的,那個……要我帶你們過去嗎?”她沒敢多看,迅速在電腦上敲了兩下,乖乖翻出病人資料念給他們聽。
“不用了,謝謝,能把你的卡借我們用一下嗎?”那個青年問。
值班護士哪裡敢拒絕,掏出自己的門禁卡放在桌上,薄薄的卡片立即被人拿走,護士識趣地伸手指了指過道:“直走,然後右轉,過大廳以後再左轉,直走到底就是了。”
幾人像是一陣旋風,來得突兀,走也走得利落,從他們出現到離開,全程不到兩分鐘,要不是門禁卡的確沒有了,值班護士都要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她的視線下垂,落在電腦屏幕上,病人的病曆還開著,上麵顯示的照片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嘴角噙著微微的笑意,好像在與屏幕外的人無聲對視。
住院部的夜晚就非常符合人們對醫院的想象了,陰森空曠的建築、寂靜的房間、空氣裡刺激性的消毒水氣味,二十四小時開著的空調吹出恒溫的風,打在人身上有種冷冷的感覺,明明是急匆匆地從外頭飆車趕來,滿頭熱汗都在這股冷風裡被吹得無影無蹤,隻有被汗水打濕的衣服乾巴巴地黏在脊背上。
空空的走廊非常攏音,一點腳步聲都能放大好幾倍,護士們的鞋子都是軟布鞋,方便查房,而這些外來者當然不可能體貼地在進入病區前更換鞋子。
於是皮鞋踩踏瓷磚的聲音順著走廊回蕩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好像那些靜悄悄的病房裡也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按照護士的指點,他們走到了一扇自動門前,上麵懸掛的巨大標識寫著c區,自動門感應到了有人靠近,但是並沒有打開。
拿著門禁卡的人在讀卡器上一按,玻璃門順從無聲地滑開,他們一瞥,就算出了18號病房的位置。
邵星瀾走在幾個下屬的前麵,手在麵前這扇門上懸空了片刻,似乎在猶豫是否要敲下去,然而不等他落下,這扇門就打開了,穿著醫院條紋病號服的喬晝站在門後,目光在這幾個不速之客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邵星瀾身上,好脾氣地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嗎?”
邵星瀾用探究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喬晝挑起一邊眉毛,矢口否認:“當然不知道,但是你們的腳步聲實在太明顯了,剛好我有點失眠——你還在我的門口停了下來。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慢條斯理地反問,烏黑的眼瞳反射著走廊上的夜燈,像是兩顆泛著微弱冷光的黑曜石。
邵星瀾沒有糾結這個問題,他沉默了兩秒,先前在路上設計好的所有方案都被從腦中一一擦除,那些他最擅長的爾虞我詐、你退我進,都短暫地從他的計劃裡消失了,因為他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裡意識到,任何套路、計策,對麵前這個人都沒有什麼用處——或許有吧,但是他沒有這個時間去攻破這個與他極其相似的人的心房了。
對付他們這樣的人,有時候可能還是單刀直入更好一點。
於是最擅長詭辯設套的邵星瀾不得不嘗試著去撿起他最不熟悉的東西,挖出心口裡不知道有沒有的二兩真心一錢誠懇,用前所未有的姿態把自己的困窘赤|裸|裸地坦白給彆人看——
這實在是太困難了,讓一個自尊心極高的聰明人,尤其是邵星瀾這種一生都順風順水的人,去坦誠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像是讓他否定掉自己的一切。
可他此刻彆無他法。
好在聰明人之所以聰明,就在於他很能認清楚當前形勢,也很能認識到什麼叫做開弓沒有回頭箭,於是他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邏輯清晰、語言簡練地概括了一下外麵發生的事情,最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知道這個要求非常冒昧,但是為了那三萬無辜群眾,假如喬先生能夠聯係到那兩個組織的成員,還懇請您伸出援手,作為報答,我會竭儘全力滿足您的一切要求。”
邵星瀾摘下眼鏡,鏡片下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眼底有疲倦的青灰,他看著喬晝,眼神複雜難辨,而後輕輕低下了頭,這是一個代表著請求的姿勢。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詢問喬晝是否與黑洞生物有聯係,但話裡話外都透著篤定意味,他的話裡用了很多低姿態的詞彙,這樣軟中帶硬的說話方式非常有趣,喬晝倒沒有什麼被冒犯的想法,他隻覺得新奇。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愛國敬業的好公民——他已經無數次強調過他這個人設了,喬晝當然不會置三萬多條性命於不顧,這一點也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雖然……喬晝看了邵星瀾一眼,雖然這其中必然有一點試探,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聰明人想得多的通病而已,他不是不能理解。
何況,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太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他隻想趕緊打發掉這幾個人,然後去研究他的新玩具。
於是邵星瀾就得到了一個巴掌大的手工娃娃。
“帶它過去吧,我隻有這個。”娃娃的主人匆匆扔下了這句話,然後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邵星瀾冷不丁吃了個閉門羹,倒也沒什麼多餘的情緒,隻是用輕柔的手法快速將這個娃娃從頭到尾摸了一遍。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手工娃娃,除了做工非常精細,且顯而易見能看出來是照著瘋醫生文森特的模樣縫製的外,其他似乎沒有任何異常。
這就是喬晝和他們聯係的方式?
邵星瀾腦子裡滾過無數種猜想,也知道這不是問問題的時候,或許問了也得不到任何回答,便乾脆利落地帶著這個手工娃娃離開了醫院。
而在他們離開後,回到病房裡的喬晝打開被合上的筆記本電腦,看著屏幕陷入了沉思。
屏幕上顯示的是遊戲界麵,畫麵非常清晰,第一視角呈現了一座森林的一角,月光從森林縫隙裡落下,綠色的螢火蟲浪漫地飛舞,高質感的畫麵好像能讓人嗅聞到森林裡那種清新的味道,混雜著泥土、雨水、花朵的氣味,在枝葉搖動間,身型修長、金發碧眼的精靈們穿著貼身軟甲,背負著長弓,從這個樹梢輕盈地躍到另一個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