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拿捏不準陸嶼修是什麼時候到的門口, 又聽到了多少。
等了等, 陳安梨乾笑一下,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開口:“嶼修來了呀……你們開完會了嗎?我們正準備……”
她話還沒有說完, 眼睛一路看著陸嶼修大步衝這邊走了過來,準確的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陳安梨猛地噤聲,心卻慌亂成了一團。
陸嶼修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 拉著她就往外走。
陳安梨愣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拉住了瞿清的手臂, 求救的目光就看了過去。
瞿清咳了咳, 拉開了她的手,話壓低些落在她耳邊:“安安啊, 這情債可是萬萬欠不得的。我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 還是早點說清楚早好啊……”
手被掰開,陳安梨像是要被拖去用刑的宮女一樣, 一臉忐忑和不情願, 一步三回頭地被陸嶼修拖出了茶水間。
陸嶼修手抓得很緊,好像生怕她逃了一樣。他腿長,步子邁得又大, 於是陳安梨跟得困難, 還要做賊一樣左右堤防著有沒有人突然路過。
繞過樓梯轉角, 到了這層右邊的客房區。
“嶼修……”陳安梨喊他,想提醒他此時兩個人的處境。
陸嶼修倏的停下腳步。
陳安梨因為慣性往前, 鼻尖撞上他的手臂。她剛鬆了一口氣, 摸著鼻尖站直了, 下一秒,陸嶼修鬆了手。
陳安梨即刻捏著自己的手腕,穩了穩心神,她試圖試探下陸嶼修的態度。
“那個……你有什麼話不能當清清麵說嘛?我們和季風這算是二度合作了……”
陸嶼修的目光從她不停開合的嘴上移開,瞥一眼旁邊供人休息的椅子,忽然抬手捧著她的腰,把聒噪著試圖轉移話題的陳安梨輕易地放了上去。
陳安梨話說到一半,低呼一聲,低頭驚恐地看著陸嶼修。
她腰際的皮膚被陸嶼修熱得發燙的掌心擦過,忽然跟著發燙。
陳安梨愣怔著,心虛夾雜著忐忑,此刻又被陸嶼修忽然的托舉觸碰,手伸下去護著自己的腰,臉色大紅,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你乾……”
陸嶼修眼神微眯,眼底幽深流轉,明明此刻他占據更多優勢,卻忽然把陳安梨托到椅子上站著,他須得微仰著頭去看她。
“想起來了嗎?”
陸嶼修打斷她,聲音清淺低沉地問。
陳安梨被他這樣看著想逃。
她微微蹙著眉,突然找不到她和陸嶼修相處時的絕對主場,有些慌亂:“想起什麼……”
話說到一半,陳安梨的瞳孔突然放大,眉眼間跟著鬆怔。
記憶裡某個畫麵和此前的某個畫麵重疊,竟然讓她有些恍惚的迷離。
陸嶼修看著她明顯想到什麼的神情,再次出聲提醒她:“2016年7月,G市天文愛好者俱樂部的暑期活動,你大三。”
陳安梨當然記得。她甚至和陸嶼修說過。
不止一次的說過……
可是他怎麼會……
視線移到少年成熟了許多的目光上,那雙眼幽深了些,仿佛洞察一切,盯著人看時,讓人避無可避。
這樣的目光和那時那雙乍見的警惕視線重合,陳安梨驚訝得心底一顫,唇不自覺地張大。
陸嶼修靜靜地仰頭盯著她,直到看到她臉上現出的驚愕。
掀起一切風浪,他卻像是期待已久一樣,目光沉靜甚至有些深情地看她:“我是那時認識的你。”
突如其來的坦白,陳安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視線隨著陸嶼修的視線落下,看著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緩緩伸出修長的手,觸上之前,他的手頓了頓,握住了陳安梨落在腰間的手。
少年仰頭看她,目光中的眷戀掩藏不住半分:“也是在那時,喜歡上了你。”
陳安梨大三結束那年暑假,陸嶼修高一剛剛結束,G市天文愛好者俱樂部舉辦了一期暑期活動,目標人群有G市各大學和中學的學生,也有幾位是工作人士。
陳安梨對天文天體一直抱有一種好奇心和憧憬,但是苦於理科無能,所以生生和天文係錯過了。有這次活動,她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又為了通過水平測試惡補了好幾天天文學天體知識。
而那時的陸嶼修寡言得可怕。
他從小潔癖,彆人的接近和觸碰都讓他難受無比。可他作為陸遠征的兒子,模樣又生得這樣好看,即使不說什麼話,表情也少得可憐,依然還是不斷有人主動接近他。
陸嶼修上高一那年,他的媽媽顏楉因為癌症,在幾番治療之後,終究還是離開了人世。
那個時候,陸嶼修收獲了他人生最多的同情和安慰。
他麵無表情地聽著彆人眼含淚光地訴說,不接受也不反駁。
彆人不理解,但他了解那個女人,在經曆了巨大的痛苦的治療期的折磨之後,尤其是讓她不停被人觸碰,不停吐血,軀體被儀器不停折磨,死於她而言,是解脫。
可他理解又有什麼用。
所有人覺得他這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病了。
管家和保姆也和陸遠征說,陸嶼修的情況更嚴重了。
顏楉最嚴重的時候,也隻是在每次吐血卻不能自己清理的時候,苦苦哀求讓自己去死。
可陸嶼修,光是聽到彆人背後稍微對他的的議論,都像是染了什麼臟汙一樣,瘋狂去洗手洗澡,直到皮膚被折磨得脆弱不堪。
陸遠征坐在書房的窗前久未說話。
陸嶼修的狀態他太了解,他也許是受了顏楉的啟發,覺得死對他來說是最簡單能徹底解脫的事。
高一下半學期,陸嶼修休學了。
心理醫生請了一波又一波,每個都呆不過一周,絲毫不見成效。
眼看著捱到暑假。
陸遠征看著消瘦得厲害的陸嶼修,直接把最後一位心理醫生譴出去。
他關上門,看著在床上坐著,沉默地盯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的陸嶼修。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請心理醫生來家裡了。”
這是陸遠征深思熟慮的結果。
陸嶼修抬起眼看他。
他的頭發長了許多,遮住了眼角,眼底漆黑得看不到任何光影。
“你有兩條路可以選。”陸遠征視線也嚴肅無比,開門見山,“第一,你可以這輩子都不走出這棟房子,陸氏的資本,等我死後也足夠你吃一輩子,自殺就彆想了;第二,如果你不想任由自己腐爛下去,或者就此被我關起來,那就選個事出去做,接觸人群,旅遊還是什麼,隨你。最短一周,如果你安然回來了,上學還是打理公司,我不會再限製你的出行。”
陸嶼修和他對峙片刻,終於緩緩收回目光,落回到電腦屏幕上。
頁麵剛好停在G市天文愛好者俱樂部的募集廣告上。
“——遇見,點亮你生命的那顆星。”
陸嶼修之前對這句宣傳標語嗤之以鼻,他的生命早已黑暗如永夜,拿什麼來點亮。
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
於是,一周後,將近半年沒出過門的陸嶼修出現了俱樂部的大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