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如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桀笑著,將他一口吞沒。
泛黃而陳舊的記憶,在打開的瞬間,鮮豔的色彩將其覆蓋,一切都鮮活起來。
那是一個夏天。
草長鶯飛,旭日當空,空氣似乎都被曝曬到變形。
鄉下的三姑四姨來小城裡拜訪他們,臨走前,象征性地問了一句:“小光要不要來姑姑家玩啊?”
那時媽媽正在懷第二胎,每天脾氣很大,不是大吼大叫就是動手提他耳朵。
小楊光不想呆在家裡。
聽見三姑問話時,他小心看了一眼媽媽,楊母正在吃核桃,聽說懷孕時多吃核桃能讓小孩變聰明。
“把他帶走吧,省得天天給我找氣受。”
於是小楊光跟著姑姑來到了鄉下。
田野裡的螞蚱活蹦亂跳,門口的黃狗眯著眼睛懶洋洋地趴在地上,舌頭半吐不吐。
鄉下的親戚幾乎都住在一個院子裡,每家每戶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在夏天的風裡,幾個孩子成群結伴,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要不就是捕蝴蝶捉蜻蜓......
沒有喋喋不休的埋怨,沒有動手動腳的打罵,沒有煩人的作業,更不用被關在小房間裡壓抑地看著天......
隻有風吹來時晃動的大片水稻,掰不完的玉米甜秸稈,清涼的河水下遊動的蝦魚......
“光仔,我捉到了一隻好大的螃蟹!你看!!”小夥伴舉著張牙舞爪的螃蟹洋洋得意,“你好笨呀,一隻螃蟹都捉不到。喏,這隻給你啦!”
“好呀,謝謝~”茶褐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小楊光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來。“伯伯給我做了竹蜻蜓,我借給你玩。”
“真的嗎?不許反悔喔!”
“嗯,不反悔。”
......
夏天的夜晚,寂靜又熱鬨,姑姑家裡來客人了。
這些客人是姑姑娘家那邊的,小楊光幾乎都不認識,隻在姑姑介紹時乖巧地喊人。然後就安靜地坐在一旁,在大人需要拿什麼東西時幫忙搭把手。
看上去特彆乖。不少大人誇獎他,一位阿姨還給了他好多包裝精致的糖。
那位阿姨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皮膚黑黃,身材偏胖,穿得很潮,隻是眼睛有些小,笑起來成了一條縫。
“這是你柳葉阿姨。
”姑姑道。
“阿姨好。”
“欸,真乖。”柳葉阿姨看上去很喜歡小楊光,挨著他坐下後,抓著小楊光的手不放,粗糙胖膩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帶著嬰兒肥的白嫩小手。
陌生的觸感和動作讓小楊光很不習慣,他想抽手,但又顧忌著柳葉阿姨是長輩,老師說過要尊老愛幼的......
“小光多大了呀?在上幾年級啊?喜歡做什麼呢?”像個慈愛的長輩,柳葉阿姨不停地找著話題,語氣關切。
她湊得很近,口腔裡劣質香煙的氣息噴灑在小楊光的側耳邊。他抿了抿唇,小鼻子動了動,憋著氣回答完了柳葉阿姨的問題,就想起身離開。
“我、我想上廁所......”沒怎麼撒過謊的小楊光說話底氣很不足,聲音更比平常小了許多。
然後急忙跑開了。
他覺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對,柳葉阿姨給過他糖,說話也很和藹,他不應該排斥柳葉阿姨的。可是、可是他好不習慣啊......從來都沒人會握著他的手摸來摸去,真的很奇怪......
和外麵的小夥伴們玩了一會兒,小楊光便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然後在大人們的催促下洗漱完畢,上樓休息。
他剛進房門,就看見了柳葉阿姨。
柳葉阿姨站在外麵的小陽台上和人打電話,看見他進來,便掛了電話,將房門關得死死的。
“柳、柳葉阿姨?”小楊光愣愣地看著她,茶褐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迷茫。
頭頂的白熾燈發出滋滋的聲音,夜晚一片安靜。這間不大不小的房間裡,隻有兩個人,上拴的聲音是如此清晰。
柳葉阿姨鎖完門,轉身對他笑了笑。塗著口紅的嘴裂開,露出被劣質煙熏黃的門牙:“房間不夠,阿姨今晚和小光一起睡。”她放柔了聲音,可的她嗓音本就粗啞,故作的柔和更顯得怪異。
之前的奇怪感覺又冒了出來……小楊光揪了揪衣角,無措地應了一聲。
明亮的燈光撒落在小楊光的身上,柳葉阿姨直直地盯著他。小孩的皮膚很白、很嫩,麵上因局促不安而生出一抹好看的胭紅色,一點兒也不像那些鄉下的皮猴兒……
他的眼睛很大,外開的線條宛如一瓣花尾,睫毛顫抖著,茶褐色的瞳孔像似在發光……
房內忽地響起吞咽聲
。
小楊光渾身僵硬,顫抖的睫毛抖動得更加劇烈了。
那聲音是、是從柳葉阿姨身上傳來的......
就在這時,巨大的黑影將他籠罩,黑黃而粗胖的大手碰上了白皙而柔嫩的小臉。
楊光縮了縮脖子,瞪圓了眼睛,聲音驚慌:“柳、柳......”
那雙手急切地撫摸著他的臉,甚至打算扯掉他的衣服。“小光,阿姨最喜歡你了......”
“哢嚓”
奇怪的聲音突然從陽台外傳來。
滑嫩的觸感猶如剝殼的水煮蛋,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在上麵留下鮮豔的痕跡......沉浸在手下皮膚的舒爽觸感中,柳葉阿姨咧嘴無聲地笑著,綠豆般的小眼裡爆發出詭異的光,扁塌的鼻子微微聳動,滿臉的興奮。
“乖仔,你——”
“碰!”
槍聲響起。
溫熱的液體濺在了楊光的臉上。
他瞳孔驟縮,一動也不能動,僵硬的身體猶如被毒蛇纏上,冰冷的蛇身一圈又一圈地將他死死扼住。
柳葉阿姨臉上的興奮凝固住了,綠豆眼驟然瞪大,眼球爆出,咧開的嘴角還是笑著的模樣,整個人卻已經倒了下去。
“砰——”肉.體和地板相觸,發出沉重的聲響。
這似乎驚醒了楊光,他白著臉,脖子一格一格地朝槍聲響起的方向看去——
在白熾燈照不到的地方,昏暗的陽台上,男人的黑色風衣幾乎與夜色混為一體。
“噠、噠、噠”
他一步步走來。
踏著鮮血和屍體。
然後對楊光說:
“彆怕。”
寒氣竄上頭皮,小楊光驟然爆發出一聲尖叫,瘋了一樣拉開門栓,衝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死人。
也是第一次,看見男人殺人。
連屍體都觸手可及。
那晚之後,小楊光開始不斷地做噩夢。夢裡慘死的柳葉阿姨很可怕,一直掐著他的脖子,哀嚎著:“是你害死我的!”
他大哭大鬨,噩夢驚醒時尖叫著柳葉阿姨的名字,然而所有人都忘了柳葉阿姨,房間裡的屍體也不見了,那個男人抹去了柳葉阿姨存在的所有痕跡。
可是柳葉阿姨一直在他夢裡。
猙獰又可怕。
姑姑沒辦法,將他送回了小城裡,他再次被關進了那間破舊的小房間。
媽媽生產了,爸爸忙著上班
,他抱著自己,整宿整宿不敢合眼。
帶著熱氣的風,能捉魚的淺溪,有鳥窩的樹,以及活潑可愛的小夥伴、溫柔慈愛的姑姑伯伯......
那個夏天永遠離他而去了。
...........................
男人第二次殺人,是在冬天。
小城的冬天乾燥又寒冷,夜晚的巷子昏昏暗暗。
幾雙賊亮的眼睛藏在角落,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十六七歲的楊光斜背著書包,茶褐色的眼睛半眯著,白皙的臉上帶著縷縷不正常的紅暈,時不時吸吸鼻子。
被子有些薄,他感冒了。
沒有厚點的被子,以後睡覺時還是多穿衣服點吧......
老舊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楊光慢慢踱著步子,走進了小巷。
“來了!”壓低的聲音響起,幾人同時動手。
破空的聲音極速靠近,半眯的雙眼撩了撩眼皮,精準地握住襲來的木棍,同時側身,躲過了來自另個一方向的攻擊。手肘一抬,手腕一轉,握住的木棍被搶了去,成了楊光的武器。
“呼呼——”木棍揮舞的淩空聲響起,與此同時,幾個模糊的身影倒地,發出尖銳的慘叫。
楊光吸了吸鼻子,感冒下的聲音有些嗡裡嗡氣的:“誰啊,敢偷襲你大爺。”
“真特麼沒用。”穿著皮衣發、打著耳洞的不良少年從暗處走了出來,踢了踢腳下的人。
“老、老大......”稀稀拉拉的人影站了起來。
“還好老子找了其他人.......”
巷口出現幾個身形高大的人。
“小子,敢搶我們老大喜歡的女人?”
什麼玩意兒?
楊光皺了皺眉:“你大爺我是個好學生,不早戀,謝謝。”
不良少年一聽他這話就來氣,呸了一聲:“成績那麼爛還裝三好學生,仗著一張臉搶老子女人......”
楊光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顛了顛手裡的木棍,“要打就打,廢話恁多。”
“媽的,給老子弄死這個癟三兒!”
手中的木棍被揮得滴水不漏,昏暗的光線下,也不知道楊光是怎麼精準打中人的。對麵四五個學生仔加上請來的外援,足足八.九個人,卻愣是打不過一個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