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焰苗從指縫間溢出,明亮灼目。她眼睜睜看著那朵花褪去黑色灰燼,然後抽條出新的軀殼。
不同於方才的脆弱,從她手中複生的花絕不會凋零。
她撚著花枝,麵容平靜,手卻用力到幾乎要將那枝子嵌進肉裡。
“很好看。”她低聲喃喃。
奚昭原還和她聊聊這株玉簪是從哪兒L弄來的,但不等她開口,外頭陡然傳來人聲——
“誰在裡麵?”
不知是誰,嗓子尖利,比雷聲還嚇人。
奚昭下意識去吹蠟燭,可那人更快,鬼影一般闖
進。
抖動的燭火間,蓬夫子出現在房間裡,怒視著她倆。眼一轉,卻是落在月問星身上。
感受到她身上的鬼息,他摸了把白須胡子,眼神銳利:“你是月家三子?如何成了鬼魄!既成了鬼魄,又為何不去鬼域,反倒在這府中飄蕩!”
奚昭心道不好。
他怎麼會來這兒L,月郤不是守在外麵嗎?
還是從彆的門進來的?
她冷靜道:“蓬夫子,許有誤會,我——”
“住口!”蓬夫子打斷她,神情冷肅。
他垂手,轉而看向月問星,手中化出條鎖鬼鏈:“我看你死了已有百年不止,卻還留在人界。膽大妄為,今日便毀了你的魂魄去!”
月問星一言不發,藏在暗處幽幽望著他。
奚昭沒察覺到她的異常,趕在蓬夫子動身前,從袖中取出三道辟邪符朝他擲去。
符籙近身,爆出奪目火焰,在他身上灼出漆黑大洞,逼得他驚叫著後退兩步。但雨聲大,將聲響壓得乾乾淨淨。
奚昭拉住月問星,趁蓬夫子痛叫的間隙從另一邊的門往樓下跑。
但她倆走錯了道,反繞到了和月郤相反的方向。
在樓下沒看見月郤,奚昭把月問星推進一間房,說:“外麵四處都是鬼魄,你先在這兒L躲著,我去找月郤。”
與她想的不同,月問星臉上不見懼意,反倒有笑。
她擰起眉:“你不怕?”
那蓬夫子手上拿的鎖魂鏈,連她這個沒修為的都能感覺到威壓。
“覺得好玩兒L。”月問星眼梢挑著笑,因著興奮,瞳仁也擴放些許,“小時也這般和爹娘玩過躲貓兒L。”
奚昭:“……”
現在要是被抓著了,得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吧!
“彆出聲兒L,我很快就回來。”
月問星反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冰冷徹骨,笑得僵硬古怪,卻能看出是實打實的高興。
“昭昭,”她輕聲說,“你要先找到我。”
奚昭頓了步。
“好。”
-
月問星坐在房裡,背抵著門,視線黏在那株玉簪花上,手摩挲著花瓣。
“昭昭……昭昭……”他低聲念道,像要將這名字吞進肚裡似的。
忽然間,有怒喝聲從外頭傳來——
“你二人躲在何處,還不快滾出來!與鬼域作對,尋死不成!!”
月問星低笑出聲,指腹還撥弄著那花。
不能出去。
要在這兒L等著昭昭。
她躬低了背,麵頰緊緊貼著花瓣。那花枝的莖子尖銳,戳破了皮膚,流出銀白色的血。
但她跟不知痛似的,反將那花攥得更緊。
嘴裡還在喃喃:“吃了糕點,還有花,昭昭……昭昭給的,要等她……”
她看著那花枝,隻想著將它咬碎,再咽進去。
對。
她將那花壓在唇上。
要咽下去,與她待在一塊兒L。
但不等她咬,就聽見門外人說:“待老夫抓著了你,定當押去鬼域受刑!”
月問星動作一僵,漆黑無神的瞳仁陡然緊縮。
什麼意思。
他要帶她走?
走……走?
走去哪兒L?
若走了,豈不是再見不著昭昭?
蓬夫子那話不住在耳邊盤旋,使她方才平緩的理智陡然潰散。
她仿佛聽見嗡鳴聲。
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刻不停地衝撞著她的理智。
不行。
不行!
月問星踉蹌起身,瞳仁朝四周擴散,占據著眼白,直至整雙眼睛都變得漆黑。
殺了。
殺了他。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理智如弦般被不斷拉緊,她微躬著背,手中化出把漆黑狹長的劍。
“轟——”房門陡然炸開,徑直碎成齏粉。
外麵,蓬夫子被這動靜嚇了一跳。轉身一看是月問星,登時冒出怒火。
“鬼祟,自尋死路!”他拿起鎖魂鏈,“還不快隨我去鬼域受懲!”
“殺了,殺了……”月問星無意識地重複著,死死盯著他。
她周身開始冒出黑氣,那些黑氣盤旋著,在她身後交織纏繞。
雖未完全凝成,但也隱能看出是頭足有樓高的怪物。
蓬夫子見狀,心中大駭。
“你!”
那怪物逐漸成形,黑壓壓一片有如厚重烏雲。
眼見要傾覆而下,忽從斜裡趕來一人,是個麵冷青年。那人提劍斬散巨影,又朝月問星額上貼去一道符。
霎時間,月問星的眼神恢複清明,手中長劍也散成黑霧。
青年則站在了她身前,看向蓬昀,同時將手探入袖中,不著痕跡地捏了一樣東西。
蓬昀驚魂未定,好半晌才回過神。
他怒視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陌生青年,斥道:“你又是誰,膽敢乾涉鬼域的事!”
“某是月家請來伏鬼的道人。”青年淡聲道。
“你?”蓬昀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顯然不快,“你是哪來的道人,知道這鬼是什麼來曆嗎!”
“月家小姐。”那麵冷青年說,“死後便逃離在外,月家請我來是為捉她。月府既能容我,便是信某能處理好這樁事,還請前輩讓路。”
蓬昀神情灰白,動也不動。
方才那鬼煞氣大漲,明顯已成了不小的麻煩。
要是不及時處理,隻怕會釀成大災。
青年又道:“若前輩不信,某手中有月府玉牌。”
僵持一陣,蓬昀終轉了轉渾濁的眼珠子,重哼道:“死了便應歸鬼域管,任他是月家還是趙家、孫家!老夫這便去問月楚臨,
自會弄個清楚。倘若月府故意滯留亡魂,一並重懲!”
話落,拂袖而去。
等他走遠,青年這才轉身,掀了貼在月問星頭上的符。
月問星陡然回神,眼底倏然漫起殺意。
“是我。”那人在麵上一抹,露出張熟悉麵容。
正是藺岐。
月問星一怔:“你……”
遂又想起他方才對蓬夫子說認得她,更為驚愕。
“你早就知道我——”
“正從此處過,察覺到氣息有異,便來看了看。”
藺岐從袖中取出枚珠子,正要捏動,忽聽見有人喚道——
“問星!”
他指尖一頓,終還是按下了那枚珠子,複又收回袖中。
側眸望去——
不遠處,奚昭和月郤快步趕來。
藺岐的視線在奚昭身上頓了瞬,又倏然移開。
他對月問星道:“既然無事,岐便先行一步。”
月問星:“你……”
她還想說什麼,但轉瞬間,藺岐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
寧遠小築。
藺岐端坐在桌前,從袖中取出那枚珠子。
行走在外,他常在身上備著留影珠。
這回用它,是為查清楚月家女兒L的事。
起先見到月問星,他隻當她是尋常女鬼,不過修為高了些。
但她常在奚昭身邊出沒,他便起了兩分追查的心思。
費了番功夫,他總算查出她的身份——
月家女兒L,早在百年前就因病離世。
至於為何要留下她的亡魂,此事又是否與奚昭有關,他尚無頭緒。
藺岐往那枚留影珠裡注入妖息。
漸有虛影出現在半空中,是一片漆黑——倒也正常,他一直將珠子放在袖裡,自是什麼畫麵都沒錄下。
更重要的是聲音。
——你又是誰,膽敢乾涉鬼域的事!
蓬夫子的聲音憑空出現。
藺岐仔細聽著那鬼吏的話,試圖從中找到鬼域與此事有何乾係。
但一遍聽下來,什麼蛛絲馬跡也沒尋到。
——鬼域似乎根本不知曉月問星的亡魂滯留在月府的事。
那麼,便是月家人擅作主張了。
思及此,藺岐正要毀了那留影珠,卻陡然聽見一道再耳熟不過的聲音。
——問星!
他眼睫一顫,目光移至黑霧上。
是奚昭的聲音。
恰巧被留影珠記刻下了。
那從遠方傳來的呼喚碎在雷聲中,斷斷續續,並不分明,卻連同慌亂滂沱的大雨一起落在他心上。
他靜坐著不動,手裡摩挲著那枚留影珠,忽又低垂了腦袋,隱見耳尖薄紅。
好一會兒L,他才又捏動留影珠。屏了呼吸,在狂風驟雨中辨著那微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