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是亂的,直起腰身的動作也格外僵硬。
與他常年感受到的寒徹不同,她的麵龐分外溫暖。
唇上似還殘存著一點溫度,他抿了下,說話仍是連不成句:“這樣,可算數?”
“勉勉強強——你先將身上的水弄乾吧。”
奚昭拎著他袖口的一角,提起。
袖子已乾了,可袖中的手還沾著河水。
“這樣都不願拉你的手。”
**
無常殿,後院。
薛無赦半躺在這無常殿中唯一一顆高樹上,手枕著腦袋,垂下的腿一晃一晃的。
那血紅昏暗的天他望了幾百年了,可到現在都沒看膩。
密布彤雲中,總能窺見些新
意。
但此時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那亂雲上,而是瞧一陣,便往院門口望一眼。
都已小半天了,那兩人怎還沒回來。
如此瞧了百十來回,院門口終於出現人影。
卻僅有一道。
薛無赦躍下樹,三兩步上前。
“秉舟?”他有意往他身後張望兩眼,“怎就你一人?”
薛秉舟麵色如常:“她去了陰陽殿,知蘊有急事找她。”
“這樣麼……”薛無赦從他臉上沒瞧出什麼異樣,哼哼兩笑,“我好歹算你兄長,何至於防賊似的防我?將我一人丟在這無常殿也就罷了,竟還往身上施了術法。怎的,怕我笑你不成?”
從薛秉舟出去開始,他就察覺到不對了——
許因為是雙生子,他二人時常能感受到彼此的心緒。哪怕離得再遠,也能探知一二。
可今天,從頭到尾他都沒感覺到絲毫。
分明是薛秉舟往自個兒L身上設了什麼術法,好隔開了兩人的情緒。
薛秉舟說:“不知定數的事,不免緊張了些。”
“知道知道,又不會因為這事怪你。”薛無赦麵上含笑,“怎麼樣,今天玩得如何?該不會又悶頭悶腦,隻等著那奚昭來說話吧?”
他自小便了解他這胞弟的脾性。
性子溫吞,也沉默寡言。
正因此,那些個鬼差才誤以為他不好來往。
但接觸久了便知,他二人有著如出一轍的任性。
薛秉舟一時沒應他。
薛無赦以為自個兒L猜中了,便拍了拍他的肩道:“這回錯過了也不打緊,下次再找機會。大不了我幫你——”
“我說了。”
薛無赦微怔,手恰好搭在他肩上。
薛秉舟遲緩地抬起視線,看著他。
“我將心中所想,全說與了她。”
“這樣麼?”薛無赦眼中又見笑,搭在他肩上的手卻不自覺攏緊了些,“那她如何應你的?”
薛秉舟彆開眼神,道:“她說對我不太熟悉,暫且也沒有結道侶的想法。”
薛無赦順勢抬手,亂揉了把他的腦袋。
“至少與你直言了,沒說假話誆你。秉舟,無需將這事放在心上。”
想來也是。
就連那蛇妖都沒能博得一二心意。
他這胞弟,性情難免木訥了些。
剛這麼想,他便聽見薛秉舟道:“但她說可以慢慢熟悉。”
搭在發頂的手一頓,薛無赦臉上的笑也滯了瞬。
薛秉舟垂著眸,語氣輕得仿佛自語一般。
“她還允我,親了她一下。”他稍彆開臉,看不清神情,僅見頰上紅暈,“額上。”
有一瞬間,薛無赦的手不受控地輕抖一陣。
隨即,他就垂下了胳膊,勉強扯開笑。
“真的?”他察覺到聲音有些發緊,迫著自己笑了陣,才說,“
這般順利嗎?”
“嗯。”薛秉舟輕聲應了,“不過她好像僅出於好奇,也隻有這幾日的工夫,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了解她喜歡什麼,鬼域中唯一的花都已經看過了,更沒什麼吃食——我想明天帶她去鬼市看看,但她今日說還沒玩儘興,再去趟往生橋也好……”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薛無赦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該為之高興。
薛秉舟自小對什麼都興致缺缺,情緒也淡。
沒喜歡的東西,更沒什麼愛好,每天就跟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後。
如今好不容易心有所求,且已如願。
他合該高興才對。
得以兄長的身份,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做,如何討那人歡心。
一如他教他怎麼拔劍,怎麼在這鬼氣森森的地界生存下去,又怎麼耍些把戲戲弄彆人。
但眼下他何話也擠不出,連笑都是勉強掛在臉上。
甚至於聽見這話的瞬間,從心底漸生出的僅有一個念頭,且淬了毒般——
這般呆板、木訥,連說話都是他一字一句教會的人,有哪處值得人好奇?
“兄長。”
突來的一聲喚叫,驚醒了他。
薛無赦仍是副笑模樣:“怎麼了?”
薛秉舟看著他,問:“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要去哪處好些?”
“為何要問我?”下意識地,薛無赦道,“何事都要我教你不成。”
薛秉舟怔然:“兄長?”
薛無赦此時才徹底回過神。
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他揚眉笑道:“我是說,你既然想約她,就得挑個你二人都能待得住的地方,問我能起什麼作用。再者這事總得你自己拿主意,不然這回靠我,下回也要問我麼?”
薛秉舟沉默半晌,終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