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柿穿著拖鞋跑到堂屋,看到來電顯示後拿起聽筒放在耳邊,沒第一時間出聲。
聽筒那端有淺淺的呼吸聲,過了兩秒傳來賀餘霄略帶遲疑的聲音:
“夏柿?”
夏柿很輕的‘嗯’了一聲。
確認是夏柿後,賀餘霄語調驟然歡快:
“你怎麼不出聲,我還以為是你家裡人接的。”
夏柿左手指在聽筒線繞了兩圈:
“不是才放假嗎,你給我打電話乾嘛呀?”
賀餘霄:“我忘了問你,摸底考的成績是下周一出來嗎?”
夏柿:“陳老師說是下周一。”
幾所實力相當的學校之間攀比心都很重,聯考的成績出來得都很快,周末老師加班加點判卷。
賀餘霄咳了一聲:
“我們之前說好的,不管我考得怎麼樣,你晚上都要帶我出去。”
夏柿:“你打電話過來就說這個呀?”
賀餘霄很認真的道:“被你騙了好多次,我要確認一下。”
他總不能次次被牽著鼻子走。
夏柿聽後就笑,說隻要不影響賀餘霄學習,可以帶他。
雖然他現在都不知道賀餘霄為何如此執著,非要和他一起去扒拉垃圾桶。
賀餘霄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確認這一件小事,夏柿看了眼通話時間——
剛跳過一分鐘。
一分零一秒和一分五十九秒都按兩分鐘扣費,夏柿便沒急著掛斷:
“作業你記得做。”
那些卷子是他特意找陳麗京要的,是初一初二的綜合試卷,適合現在的賀餘霄。
南溪鎮的一座獨棟三層小洋房,賀餘霄趴在以前他爺爺的書房裡,撇嘴:
“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
這人真是時時刻刻監督他學習。
夏柿回道:“返校後我要檢查的。”
“知道啦知道啦。”賀餘霄已經習慣了,咬著筆問:
“那我要是有不會的,可以打電話問你嗎?”
夏柿:“你可以記本子上,到學校我給你講。”
打電話裡三言兩語題目也說不清楚,多浪費話費呀。
賀餘霄拉長聲調‘噢’了一聲,勉為其難說好。
等夏柿掛完電話,在一旁看電視的夏爺爺才出聲:
“你同學啊?”
夏柿抿了個笑點頭:“同桌。”
夏爺爺應了一聲,又把注意力放在戲曲頻道了。
秋收的農忙後,家裡清閒一些了,但白日翻翻土種種菜總有事做,晚上看看電視便是夏爺爺夏奶奶唯一的娛樂消遣。
電視機咿咿呀呀地唱著。
夜風吹過,屋後竹林沙沙作響。
夏柿在床上躺了會兒,腦子天馬行空沒什麼困意,又開燈把書包拿了出來。
兩天的作業,夏柿不到三小
時就全部做完了。
夏柿看了眼鬨鐘,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
婉轉的戲曲還在唱,夏柿走到堂屋一看,奶奶已經睡覺了,爺爺閉眼坐在躺椅上,有輕微鼾聲傳來。
“爺爺?”夏柿輕聲叫醒夏爺爺:“去床上睡。”
夏柿摸到電視遙控器,夏爺爺迷迷瞪瞪睜眼,見他要關電視,含糊開口:
“我沒睡,我在聽。”
夏柿對此習以為常: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看。”
夏爺爺眯著眼睛一看時間,咕噥一句這麼晚了,起身回房睡了:
“鬨鬨你也早點睡。”
夏柿笑著點頭:“好。”
***
周日難得天晴,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碎了一地金。
夏柿和夏林林一同往鎮上走。
下過幾天雨,土路被踩得泥濘不堪,夏林林鞋上套著兩個塑料袋子,小心走在最邊沿的草上。
這樣做不會弄臟鞋子,但鞋底不防滑,容易摔跤。
夏柿伸手拉住再次打滑的夏林林,有些無奈:
“你怎麼不穿筒靴?”
夏柿腳下穿的就是黑色筒靴,路再爛也能走,等到了學校用水衝兩下就乾淨了。
夏林林不喜歡筒靴:“筒靴太醜了,穿到學校要被他們笑。”
他寧願光腳淌過小路,等快到馬路時在路邊水窪裡洗腳穿鞋,也不願意穿筒靴去學校。
但現在光腳太冷了。
夏林林:“你一個人住不知道,我們宿舍有個人可煩了。”
夏柿:“他們笑他們的,你要是摔了怎麼辦?”
穿個筒靴而已,有什麼好笑的?
夏林林歎氣:“你不懂。”
“……”夏柿確實不懂,伸胳膊給他:
“那你拉著我點,彆真摔了。”
夏林林立馬雙手抱住夏柿胳膊,雙眼汪汪:“你真好。”
在夏柿一步一個腳印往學校走時,口渴的賀餘霄下樓倒水。
住家保姆正在乾活,端著水杯路過的賀餘霄餘光一掃,腳步猛然一頓:
“等等!”
保姆停下手中的動作,笑著叫他:“小少爺。”
賀餘霄快步走上前,指著她腳下的那堆東西:
“這是什麼?”
保姆解釋:“老夫人讓我整理了一下倉庫,這些都是用不著要扔出去的垃圾。”
保姆十幾年前就在賀家做事,稱呼一直沒改過來,現在仍叫沿襲舊時的叫法。
“不要了?”賀餘霄眼睛亮了亮,放下水杯走過去:
“我看看。”
保姆愣了下,不知道小少爺怎麼對這堆垃圾有興趣了,讓開身。
倉庫堆的都是用不著的舊物,雜七雜八什麼都有,壞了的收音機、老式黑白電視……還有一輛滿是鏽跡的自行車,也不知道是哪年生產的。
更多的,是一堆看不出是從什麼東西上拆下來的零件。
這些雜物零零散散用好幾個大紙箱和袋子裝著,賀餘霄伸手抱住一個紙箱,沉甸甸的。
最開始說好要給夏柿柿的舊書有著落了!
見賀餘霄眼睛越來越亮,保姆不明所以:
“小少爺?”
“這些先彆扔。”賀餘霄指著這一大堆,問:“倉庫還有嗎?”
保姆‘啊’了一聲:“不扔?可是沒地方放啊。”
賀餘霄:“我有用,今晚就拉走。”
保姆看看這堆已經派不上用場的‘垃圾’,不知道賀餘霄有什麼用,但還是點頭:
“行,需要我幫忙嗎?”
賀餘霄想了想:“幫我搬車上去吧。”
保姆:“……?”
豪車裝垃圾,她不是很懂小少爺又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但賀餘霄都這樣說了,她便跟著做。
司機把車開過來時,聽了賀餘霄的話,也愣了兩秒,隨後照做——
他們這些乾活的,用不著問小少爺到底怎麼想的。
倉庫還有一些用不著沒來得及整理的東西,但車後座已經塞不下了。
賀餘霄再三叮囑:“倉庫的東西你們誰都先不彆動。”
司機、保姆:“……好的。”
說是倉庫,其實就是一個雜物間,放著一些賀奶奶以前舍不得扔、以為以後會用到其實並不會用到的東西。
賀餘霄不放心:“一樣東西都彆扔!”
難得看小少爺對什麼事這麼上心,保姆態度也不由地嚴肅起來:
“小少爺你放心,一定不會扔的。”
賀餘霄去推出自己的單車:
“我出去一趟,待會兒回來。”
司機:“小少爺要不還是我送你?”
賀餘霄說不用,長腿一蹬,一陣風似的騎遠了。
***
教室宿舍樓,天朗氣清。
“夏柿!”
夏柿剛洗完沾滿泥土的筒靴換上板鞋,聽到聲音出去一看,賀餘霄騎著一輛嶄新的深藍單車,雙手握著車把單腳點地,衝他笑得意氣風發。
目光在賀餘霄身邊的單車多停留了兩秒,夏柿問他:
“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早?這車是你新買的嗎?”
“買了很久,沒怎麼騎。”賀餘霄對他招手:
“這個不重要,走,帶你去個地方。”
夏柿往前走了兩步,長而密的睫毛上下一掃:
“去哪兒呀?”
賀餘霄拍了拍單車後座,故意道:“我家裡有不要的舊書,送你。”
夏柿:“……”
夏柿向前的步子一頓,好無奈的看他:
“賀餘霄,你又要騙我了嗎。”
賀餘霄哈哈笑出了聲,腳下一動,鏈條無聲轉了兩圈,單車停在夏柿跟前。
夏柿站在原地還沒
動,就感覺腰間一緊,下一秒身體短暫懸空,又很快落下。
眼前一花的夏柿短促地驚呼出聲,等回過神來,他人已經坐在單車後座了。
夏柿震驚的看向賀餘霄——
剛才這人單手就把自己抱起來了!
賀餘霄扭頭看他:“坐好了嗎?()”
夏柿還在震驚,呆呆愣愣的點頭。
賀餘霄憋笑:夏柿柿,你確定要這麼坐??()_[(()”
夏柿隨著他的目光低頭,隨後:“……”
雙|腿都都放在單車一側的夏柿站起身,換了個姿勢坐下。
賀餘霄騎車載著夏柿掠過街角,風吹過耳畔,夏柿眯了眯眼。
這是夏柿第一次坐單車後座,在騎過一個下坡時,夏柿閉了閉眼,有些緊張的抬手抓住賀餘霄腰側的衣服。
“賀餘霄,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察覺到夏柿的小動作,賀餘霄惡趣味的把刹車鬆了鬆:
“我要把你帶去賣掉。”
下坡的單車速度往上提了提,夏柿身體因為慣性前傾,‘咚’地一下撞賀餘霄後背。
“唔——”
鼻子撞上賀餘霄硬邦邦的後背,夏柿抬手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喊賀餘霄:
“你騎慢一點。”
賀餘霄又開始笑,胸腔的震動連夏柿都能感受到。
抓著賀餘霄外套的手緊了緊,夏柿有心想擰前麵故意使壞的人一下,又怕騎車不安全。
夏柿鼓了下腮幫子,盯著賀餘霄看了好幾秒,隻得作罷。
十幾分鐘後,深藍單車停在賀家大門前。
鐵門緩緩打開,賀餘霄推著車問走在身邊的人:
“夏柿柿你也太輕了,你多少斤啊?”
這是賀餘霄第一次騎車載人,他還以為多個人的體重,騎車是多少會費一點勁,結果並沒有。
他載得很輕鬆。
夏柿搖頭:“不知道。”
家裡沒有體重秤,他很久沒有稱體重了。
賀餘霄回憶了一下剛才抱夏柿上車時的手感:
“感覺你還沒一百斤。”
夏柿:“怎麼可能。”
賀餘霄數學不好,估重也不準。
夏柿看看周圍的環境:“賀餘霄這是你家嗎?”
賀餘霄點頭:“嗯。”
夏柿疑惑:“你帶我來你家做什麼?”
總不能是真的有不要的舊書送給自己。
賀餘霄賣了個關子:
“馬上你就知道了。”
小少爺去而複返,還待會兒一個白白淨淨的同學,在賀家做事的人都很意外——
這是小少爺第一次帶同學回家。
司機接送賀餘霄時見過夏柿好幾次,已經眼熟他了,笑著打了聲招呼。
夏柿禮貌問好:“叔叔好。”
司機笑嗬嗬的應了。
“夏柿柿你過來看。”
() 賀餘霄把後備箱打開,獻寶似的對夏柿道:
“這些可以補之前欠你的舊書嗎?”
夏柿走過去一看,然後被那堆東西給驚到了。
夏柿扭頭看賀餘霄,脫口而出:
“賀餘霄,你出去撿廢品了?”
“我不是答應帶你去了嗎?”
賀餘霄:“……”
司機保姆等人:“???”
司機驚恐地瞪大了眼:他聽到了什麼!!
小少爺?撿廢品?
賀家忠誠的司機感覺眼前有點發暈,還好在他暈之前,賀餘霄的話先拯救了他。
“我沒有。”賀餘霄哭笑不得解釋:
“這些都是我家倉庫收拾出來的,不是我去街上撿的。”
他是想晚上和夏柿一起出去沒錯,但這並不代表他對撿廢品這事感興趣,還要偷偷瞞著夏柿去撿。
夏柿恍然,轉而又看向後備箱,一眼掃過他就發現了很多可以賣錢的破銅爛鐵。
賀餘霄摩拳擦掌:
“趁現在還早,我們把這堆東西拉去賣了吧?’
賀餘霄說要賣,夏柿自然沒意見,但是看那堆淩亂塞進後備箱的東西,他開口道:
“這些東西價格不一樣,有些人家不收的。”
到了廢品收購站再分類麻煩,於是幾人又把東西從車上搬下來,同一價位的放在一起,分門彆類。
知道賀餘霄竟然是要把這堆東西拿去換錢,司機也來幫忙。
司機和賀餘霄對這方麵都不了解,因此時不時就能聽到以下對話:
“夏柿柿這個可以賣嗎?”
“這個可以,不過那個蓋子不可以。”
“小夏啊,這個是不是不能要?”
“可以的叔叔。”
“這個和那個摸上去都不一樣,竟然一個價格嗎?”
賀家的大本營在京市,南溪鎮這些年隻有喜歡清靜的賀奶奶一個人住,所以雇傭的人也不多,一個廚師一個司機一個保姆。
賀餘霄轉學回來後,老賀的秘書安置好他就返回京市了,並沒有長時間待在這裡。
因此知道小少爺要把倉庫不要的東西賣了時,連廚師都來幫忙,幾人從倉庫搜刮出又一大堆東西。
拆的拆,砸的砸,最後倒騰出許多能賣的廢品。
叮叮當當的聲音把隔壁鄰居都吸引來了,站在二樓陽台問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在得知是要賣廢品後,後者顯得十分驚訝:
“你們家都這麼有錢了,還在乎這點小錢啊?”
“都說越有錢的人把錢看得越緊,果然嘖嘖。”
小鎮上大家住這麼近,鄰裡鄰居的,互相家裡什麼情況,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得到聽得見。
鄰居心裡腹誹,傭人好幾個的人,摳門到連廢品都不讓彆人撿了。
保姆笑著跟對方寒暄,賀餘霄連頭都沒抬。
所有東西都整
理完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司機起身錘了錘腰,對賀餘霄道:
“小少爺,這車裝不下,我換一輛吧?”
賀餘霄沒有駕照,這麼多東西靠他和夏柿兩個人運得猴年馬月去,隻能用車拉。
東西太多,接送賀餘霄的那輛車後備箱小,一看就塞不下。
要是硬塞劃壞了車身或者內飾,那他們幾人今天就白忙活了。
不但白忙,還得倒貼錢。
好在賀家不止一輛車,有一輛小麵包車,用來拉貨正合適。
賀餘霄:“也行。”
這一通忙活時間不早了,賀餘霄讓夏柿等他一會兒,他上樓拿包。
賣完廢品剛好去學校,就不跑回來折騰了。
“小夏,來,吃點東西。”
司機去車庫開車,保姆給洗完手坐在客廳等賀餘霄的夏柿端來水果和剛做好的小蛋糕餅乾。
經過剛才的分工合作,其他人也跟著司機喊夏柿小夏了。
夏柿道了聲謝,拿了一塊曲奇餅乾。
沒人不喜歡夏柿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保姆臉帶笑意:
“彆客氣,多吃一點,都是給你和小少爺做的。”
賀奶奶人好不挑事,是一個十分難得的主人家,保姆他們在賀家待得並不緊繃,不用每件小事都請示主人家。
將心比心,他們工作上也儘心儘力,這些年把身體不好的賀奶奶照顧得很好。
做小蛋糕和烤蛋糕就是廚師臨時起意。
夏柿咬了口奶香四溢的餅乾,酥脆不甜膩,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