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之後就要上晚自習,?謝雲書這晚到家的時候都快十點半了,客廳裡卻燈火通明的。
他推開門,裡麵四個大人齊刷刷看過來。
謝雲書的眉尾揚了揚,?四姨四姨夫這麼晚了還在家?
“爸,?媽,?四姨,?四姨夫。”
“噯。”幾個長輩都應聲。
“餓了嗎?”祝君蘭站起來往廚房走,“媽給你燜了紅燒肉。”
謝雲書原本晚自習前在學校附近吃了一大碗牛肉刀削麵,麵條足有六兩,肉的分量也很足,?可是幾節晚自習一上,摸摸肚子,?又餓得饑腸轆轆。
沒辦法,?現在的他正處在“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這輩子營養太好,?老媽每天要求喝兩瓶牛奶,?雞鴨魚肉頓頓不斷,現在的身高已經超出前世了,?184公分,?進出自己的臥室都要低頭。
祝君蘭給兒子留了滿滿一海碗的紅燒肉,濃油赤醬,塊塊肥瘦相間,?配黃澄澄金燦燦的雞蛋炒飯。
“爸,?媽,四姨,四姨夫,你們都吃了嗎?”謝雲書問。
祝君蘭把筷子遞給他:“我們都吃過了,?你吃你的。”
“玲玲吃了嗎?”
“玲玲九點就到家了,已經睡了,問她她說不餓。”
這麼早就睡?謝雲書往裔玲玲的臥室門看了一眼,小丫頭每晚睡前都會跟他說笑一陣的,今天怎麼睡這麼早?
裔玲玲開學也有幾天了,謝雲書問過她新學校怎麼樣,她都說還行,謝雲書思忖著要挑個時間去四中看一看。
謝雲書坐在餐桌邊吃飯,大人們繼續先前中斷的話題。
“十個平方的小格子,他們也敢要二百萬,這是做夢呢,就算他們家裡地板鋪了黃金也沒人給二百萬啊!”鐘佳明氣息不穩。
鐘佳明今天讓他媽去十字街溜達了一圈,果然整條街的人都已經知道了要拆遷的事。
鐘媽不是老原住民,平時除了收租也不多往十字街跑,她很少跟人說自家的事,所以也沒人知道她兒子就在土地局,但她那位房西是個大嘴巴的,鐘媽沒費什麼勁就從房西那收到不少消息。
十字街的人已經做足了“戰鬥”準備,他們甚至自發組成了“談判隊”,就等著拆遷辦上門。
鐘媽把情報轉達給鐘佳明,他這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鐘佳明在家裡跟祝君梅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來祝君蘭這裡集思廣益。
“每個平方三千五,加等麵積*2倍的安置房或者等麵積的新商鋪,低於這個條件,誰都彆想拆,誰要是私自跟拆遷辦簽了字,誰就是十字街的叛徒!”鐘佳明學著這句話,咬牙切齒。
這種條件根本沒得談,沒法談,彆說海濱市,就是京城申城,羊城鵬城,也沒有這麼補償的。
“妹夫啊,其實昨晚我就想提醒你的,”謝祖望說,“十字街不是個好差事,以前我在村子裡,那是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啊,我都聽說十字街為拆遷鬨過幾回事了,你們官|場上的那些貓膩我是不懂,但這玩意真要是個香餑餑,能輪到你挑大梁?”
鐘佳明漲紅了臉,話糙理不糙,他知道謝祖望說得有道理。
祝君蘭不悅地給了謝祖望一肘子:“你現在放什麼馬後炮呢!”
謝祖望叫道:“這怎麼叫馬後炮呢?我要是昨天跟他說那不是觸人黴頭嗎?”
確實,這些話如果昨晚由謝祖望說出來,那就有眼紅拈酸見不得人好之嫌,但今天鐘佳明自己提出來,這話就不顯得那麼刺耳了。
祝君蘭不耐煩:“夾住你那兩片嘴!”
謝祖望不服氣:“你每次說我的時候沒有理就叫我夾住兩片嘴!”
祝君蘭回他個白眼,想了想,給鐘佳明出主意:“小鐘你也不用跟領導說這事你辦不成,咱去醫院開個住院單,就說你生病了,要住段時間醫院,等這件事過去你要是還想回單位就回去,要是不想回去,就自己做個生意,現在什麼生意都好做,自己乾還沒人管,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祝君梅看向鐘佳明,這也是她今天思索出來的方法,沾不起隻能避開去。
鐘佳明緊咬著嘴唇,心有不甘。
鐘佳明的父母都是吃公家飯的,他從小到大都很努力,一路念到名牌大學畢業,還當了選調生,家庭的影響下,走仕途是在腦子裡根深蒂固的選擇。
之前鐘佳明被調到分局沉寂了好一陣子,本以為上頭調他回來是要重用他,其實就是拿他當個投石問路的“石子”。
一隻溫涼細膩的手掌放在他的手背上,鐘佳明一抬頭,就看到祝君梅心疼和擔憂的眼睛。
祝君梅的前夫現在是土地局的三把手,鐘佳明遇到的打壓跟此不無關係。
但鐘佳明從沒覺得自己是被祝君梅連累的啊,他也不想讓祝君梅為此介懷。
……可能自己真的不適合走這條路吧。
鐘佳明反手握住祝君梅的手,他點了點頭,說道:“二姐,姐夫,你們說得有道理,我明天就去辭職。”
一時之間幾個大人都沉默無言,空氣裡充斥著淡淡的無奈憂傷。
謝雲書吃著蛋炒飯配紅燒肉,他媽的手藝非常好,雞蛋炒得軟嫩鮮滑,紅燒肉痩的不柴肥的不膩入口即化滿嘴油香……再看看他爹媽愁眉不展,四姨和四姨夫還牽著手無語凝噎的場景,嘴裡的美味都不香了。
是時候輪到我出場了。
“四姨夫,”謝雲書坐在椅子上,擰著身子回頭說,“我聽你們說的這個拆遷的事兒跟我前幾天在雜誌上看到的一個故事特彆像。”
謝雲書前世做喬園總助曾經經手過一個項目,喬園拍下一塊地計劃用來建造智能產業工業園,那是一整個村莊,村口連接省道,路口有一個加油站,謝雲書找這個加油站談土地轉讓條件,對方一開口就是八個億。
謝雲書跟加油站老板談了好多次都不順利,弄得焦頭爛額,最後……江行止直接叫停了這個項目。
工業園不建了,村子裡有地有人,喬園集團宣布要把這裡發展成農業生態園,全村人給喬園集團種菜養豬,種多少喬園收多少,養多少喬園也要多少,一個子兒的拆遷賠償都不出了。
全村人沒能拆遷成,全都慌了,他們把怨氣都發泄到加油站老板身上,要不是他一人貪心不足,大家也不會落個雞飛蛋打。
村民們走到加油站那兒都要吐口口水,寧可多跑五裡地出去,也不在他那加油!
謝雲書把這個故事換了時間地點人物來源,講給鐘佳明聽。
他說到村民們都遷怒加油站那裡時停頓了一下,鐘佳明追問:“然後呢?”
“然後?”謝雲書重新拿起筷子,輕鬆說道,“然後那個加油站老板哭著求著人家老總,在拆遷協議上簽字啦!”
說完他繼續吃自己的雞蛋炒飯。
“這個老總吊!有魄力!我喜歡!”謝祖望一拍桌子,“對付那些釘子戶就該這麼搞!誰敢獅子大開口,老子就不拆了,讓他們一個鋼鏰都拿不著!爽!”
謝祖望重重在鐘佳明後背上搗了下:“妹夫,咱也要這麼硬氣!誰讓我們不好過,我們也讓他不好過,奶奶的,十字街咱也不拆了!讓他們個個寡婦夢見男人——一場空!”
祝君蘭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謝祖望:“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是海濱市市|委|書|記啊?你說不拆就不拆,你當十字街是你家後院的養豬圈啊?”
“是啊姐夫,”祝君梅也有點哭笑不得,“人家老總有那個權利,那麼大一塊地說不拆就不拆,我們佳明隻是負責這個項目的一個小乾事,他可沒有權利叫停十字街。”
謝祖望撓了撓頭:“反正,我不痛快,我也不讓他們痛快,我他媽就是嚇嚇他們我都能爽!”
“這些話也就是咱們自己說說圖個解氣罷了,”祝君梅好笑地搖搖頭,她輕拍了下鐘佳明的手,“佳明,如果你打算辭職那就儘快吧……”
祝君梅發現鐘佳明眉頭緊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某個點,完全沒聽到自己說話,不由又推了下他的手臂:“佳明……”
鐘佳明豎了下手掌,那是個示意彆人不要打擾他的手勢。
祝君梅和祝君蘭謝祖望都納悶地望著他。
鐘佳明的腦子在飛快運轉著。
十字街——不知名鄉村。
釘子戶——加油站。
老總——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