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娘被路斌領在身後,滿臉自責,進來後便不住地道歉、罵自己豬腦子、狗眼睛,聽信讒言,險些壞了事。周遜隻淡淡聽著,搖搖頭道:“罷了,我幫你們也隻是為了自己安心。”
“遜公子,我是真的想報答您。”路大娘懊悔道,“我先前總覺得,你們這些官兒啊貴人啊,隻是把我們娘兒倆當打周家的棍子用,要替咱們做什麼,也不是真心的。我們一對孤兒寡母,從今往後沒有什麼依仗了,我就想能抓住眼前的什麼,就抓住眼前的什麼。可我這個人什麼事都做不好,想報答恩人,也報答到錯的人的地方去了,我真的……”
周遜道:“你和路斌照顧好自己就是了,我這裡的事,你們不必操心。”
“周遜的事有我操心就夠了。”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哎呀,你們心寬一點嘛,事情都解決了,就這樣了!”
他一錘定音,並對路斌,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比起這些小事,你還是更多地思考,怎麼完成好我交代給你的事吧。”他冷冷道。
路家母子從酒樓裡走出。路斌一路想著皇上的事,路大娘坐在他的身邊,眼眶卻漸漸濕了。
她想,自己真是沒用!
她貪婪、愚蠢、固執、目光短淺、輕信於人。可這一刻她很想自己能為周遜做一點兒事,一點兒能彌補自己給周遜造成了這一係列麻煩的事。
可一個沒用的老太婆,又能幫上周大人什麼呢?
她什麼都做不了。
路大娘濕著眼睛,回到了住處。這一夜她難得地沒有去想周家會有什麼下場,也沒有去想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她隻是替兒子按著腿,想著自己,到底能做什麼事。
她得想得久一點,長一點,她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人,很容易壞事。像她這樣能力低微的人,想要幫上一個人的忙,得想很久要怎麼辦才好。
酒樓裡,待兩人走後,周遜疑惑地問皇帝道:“你方才讓路斌回去想什麼?”
皇帝:“不知道。”
周遜:“啊??”
“我總覺得,像路斌這樣的人,心中會有特彆的打算……好吧。”皇帝撓撓腦袋,“其實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來這裡後……”
周遜:?
皇帝:“我總感覺,不用我自己說什麼,其他人就靠腦補把事情給我辦好了。”
周遜:……
皇帝:“所以我一直努力給彆人腦補的空間,而且你想嘛。”
他給周遜夾了一筷子菜道:“發生了剛才那樣的事,路斌心裡肯定很尷尬,正好,我多給他點事讓他回去腦補,他就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了,對不?”
周遜:“……你好機智。”
他夾著菜,聽見皇帝絮絮叨叨道:“其實剛剛我特想罵那路大娘一頓,真特麼的白癡一個,氣死老子了。不過想了想,她畢竟是個老太太,我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罵老太太,總覺得不太地道。”
“這也是她見識所限,罵她也沒什麼意思。到底造孽的那個,是周家。”周遜道。
“這回總算找到合適的理由把周家一起打包出去了。”皇帝得意洋洋道,“眼不見心不煩,正好,你準備考試,也彆讓他們這一年在你眼前瞎晃悠。”
說著,他拍拍周遜的手背道:“接下來你也沒啥事兒了,我們好好考試,等你考完了,我再給你……”
“給我什麼?”周遜問他。
皇帝想了想,靈機一動:“把整個周家郵回來!”
周遜:“……啊?”
“打包郵回來,再給你折騰折騰出氣。”皇帝得意洋洋道,“咱們暴君,就是這麼睚眥必報!”
看著他一副指著自己胸口,很是自信的樣子,周遜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如月牙般地彎了。
皇帝看見他的眼睛彎了,自己的眼睛也彎了。
“咱們一會兒去看戲,戲院離這裡挺近的,我們走過去。”皇帝道,“對了,沈老頭怎麼回去了?”
“或許是見過你,放心了,便回去了。”
皇帝:“啊??這是老丈人見女婿……不,兒婿啊?”
“你想什麼呢?”周遜有點惱了,“當然是來看看你這個如今……性情大變的皇上啊。”
皇帝:“哦。”
“他看見你,覺得很放心,於是便走了。”周遜道。
皇帝:“他覺得我挺讓人放心?”
周遜:“嗯。”
兩人安安靜靜地走在前往戲院的路上。路的兩側種著銀杏樹,金黃的小扇子就在風中發顫。他們每走一步,那一樹樹的葉子便顫一下。
他們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一開始皇帝偶爾說幾句話,後來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一直很安靜地走著很長很長的路,彼此的肩膀都感覺到對方偶爾在行走時碰過的氣息。
漸漸的安靜沒了,吵鬨聲來了。街道的遠處升起張燈結彩的夜色,戲園子就在前方。月亮和風都被遮蓋了,喧嚷的人群也出現了,拿著票,向著戲園子的方向湧。戲園子裡可是京城最著名的角兒,他的每次演出,都是座無虛席。所有有票的人都不會錯過這場熱鬨。
“我們要不然……”周遜聽見皇帝低低的聲音。
“再走走吧?”他說。
周遜說:“好。”
他們轉回身去,熱鬨留在了他們的身後。月亮和風又出來了。他們繼續靜靜地一起走很長的路。
儘管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已經汗津津。皇帝握著他的手,說:“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再看看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