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1 / 2)

第79章

七年前。

15歲的中原中也拉起帽衫的帽子扣在頭上,快步穿過橫濱人煙稀少的臨海街道。透過帽子的邊緣,他朝著大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這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遠處的大海也如同漆黑的緞子一般,沉默著起伏。

秋季的海風傳來輕微的鹹味。他攏緊了深色的外套,快步朝著擂缽街的方向走去,拐過街角時,卻察覺到了一道明顯得甚至有些露骨的目光,投向了他。

對外界極為敏銳的少年停下腳步,回頭朝著目光的方向望去。

他看見已經關閉的商店外牆避風的地方,正抱膝坐著一個羸弱的孩子。看樣子那是個女孩,身穿沾著灰土的單薄睡裙,留著一頭漆黑的、略顯肮臟的長發。她把大半張臉埋在膝蓋上,隻露出一雙小鹿一般濕潤膽怯的眼睛。

看見小女孩的時候,中原中也才意識到,她盯著的並不是他,而是他手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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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拎著塑料袋的手指微微一動,手裡Mykura的什錦煎餅墜著塑料袋,發出輕微的聲響。

隨著這輕微的聲音,小女孩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驚慌地移開了目光,抱著膝蓋的手緊了緊。

正常的小姑娘,不會在這樣的深夜穿著臟兮兮的睡衣蜷縮在戶外。更何況根據頭發和衣服的清潔程度,她流落在外已經有三四天了。

橘發少年想了想,呼出一口氣,抬步走向街角的女孩。

聽見他的腳步聲,女孩猛地往後縮了縮,手掌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直起身,眼看著就要逃跑。見狀,中原中也晃了晃手裡的袋子,揚聲叫道:“喂,你不想吃了嗎?煎餅。”

女孩的動作頓了頓。她緊張地死死盯著他,雖然眼神中滿盛著不信任,但顯然已經沒什麼力氣逃跑了。

中原中也在女孩麵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垂頭盯著她看了幾秒,彎腰盤腿坐在了她的對麵。

“Mykura的什錦煎餅,吃嗎?”他把手裡還帶著熱氣的煎餅遞到了她的麵前。

女孩的眼神帶著狐疑,但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住了他遞過來的袋子,隨後手忙腳亂地打開。

咬住煎餅一角的時候,女孩臟兮兮的鼻尖變得微紅。她吸了吸鼻子,快速咀嚼著,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中原中也盯著狼吞虎咽的女孩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這麼毫無防備,就不怕我在煎餅裡下了藥嗎?”

女孩吞咽的動作驟然僵住了。她抬起頭,睜大了蔚藍的眼睛盯著他,眼看著又要哭了出來。

“開玩笑的!”中原中也連忙擺了擺手,“這原本是我今晚的晚餐,你放心吃吧。”

女孩拿著煎餅的手指有點僵硬。她的眸光顫了顫,緩慢地吞下了嘴裡的一口煎餅。

“謝謝你。”她慢慢把手裡的煎餅放在腿上,張開嘴說,聲音嘶啞得根本聽不出原本的音色。眼眶裡積

攢著的淚水,終於還是顫巍巍地越過眼瞼滾落下來,將她的下睫毛浸潤得愈發的黑。

中原中也心頭湧上幾分不忍來。他低聲說:“彆說話了,先把東西吃了。然後我送你回家。”

女孩垂著頭,濃密卻淩亂糾纏著的黑發遮擋住她的大半張臉。

“沒有家了。”她輕聲回答,“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怎麼回事?”中原中也一怔,“你叫什麼名字?”

“彌南……”女孩用小得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彌南凜花……”

“彌南……”中原中也突然覺得這個姓氏有些熟悉。他回憶著,猛然想到了什麼:“半年前破產的彌南集團的彌南風鬥,難道是……”

“是……我的爸爸……”彌南凜花小聲說道。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算他隻是貧民窟一般的擂缽街裡生存的孩子,也在擂缽街最深的地方,通過各類媒體聽見了這一龐大的商業帝國在東京所傾覆時,發出的轟然巨響。

一夕之間,無數員工失業,大商人投資無法收回。而彌南凜花的父親彌南風鬥無法麵對集團在自己手中破產的事實,在自己位於頂樓的辦公室裡上了吊。

彌南風鬥以死亡逃避這一切,將所有的負擔扔到了他的妻女的頭上。而他的妻子則在得知這一情況後帶著女兒逃離了東京,不知所蹤。彌南家幾乎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法院查封,最終拍賣,款項則流向了彌南集團的債主。

但為什麼這個過去的千金小姐,現在會流落在橫濱的街頭?

中原中也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問了。他儘量放低聲音、以免驚嚇到這個脆弱的女孩:“你的媽媽呢?”

彌南凜花沉默了許久,最終開了口:“媽媽她……帶著我從東京逃到了橫濱,一直躲著那些找我們的人。我們沒有錢,到上周為止一直躲在偏僻的小公寓裡。”

“這半年裡,我經常看見媽媽在哭、在罵人。”她說,“我好想讓這些事情都結束。上周三,媽媽帶回來一瓶快樂水,告訴我隻要喝了它,我就不會難過了。”

“快樂水?”中原中也愣了愣,心想難道那是什麼飲料?“你喝了?”

彌南凜花重重點了點頭:“媽媽說那是快樂水,因為每次媽媽喝了它,就不會哭了,反而會很開心地笑。所以我把媽媽給我的一整瓶快樂水都喝了,然後在媽媽腿上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裡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房東說我不能再待在那裡了。之後,我

就一直在外麵。”她說,“直到現在……”

中原中也猛然明白過來,將手背在身後,無聲地重重一拳捶在了地上。

“混帳……”他從齒縫裡擠出一點細微的音節,又克製地咬了咬牙,害怕嚇到了彌南凜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中原中也一直坐在彌南凜花的對麵沒有作聲。他看著女孩一口一口地把什錦煎餅吃得一乾二淨,到最後捏著空空如也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仿佛什麼軟綿綿的棄貓。

“沒有回去的地方,就跟我來吧。”最終,他說道,“不然你很快就會死在街上。”

彌南凜花沒有立刻說話,藍色的眸子顫了顫。

“死了的話,我會見到爸爸嗎?”她突然輕聲問道。

中原中也有些茫然——他猜測眼前的女孩可能是想她那已經上吊的爸爸了,但從來沒有過關於父母的記憶的他,也不知道該在這種時候做出什麼反應。

“或許會吧。”到最後,中原中也這樣回答。

彌南凜花的目光有些虛浮,落在空中,卻沒有焦距。

“那我跟你走。”她不安地收緊手指,攥住了手裡的塑料袋,“如果爸爸不要我了,那我也不想去見他。”

中原中也啞然。

“那就走吧。”過了很久,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彌南凜花也跟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朝著外麵走了兩步,步子卻虛浮得厲害,像是隨時都會跌倒在地上一樣。

中原中也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女孩露在睡裙裙擺下的小腿上,刮傷的血痂已經和塵土凝固在了一起,形成黑黑紫紫的猙獰痕跡。他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脫下身上的外套,往女孩單薄的肩膀上一裹,隨後在她麵前彎腰蹲下。

“到我背上來。”他說,“按照你的速度,我們走到天亮都回不去。”

中原中也垂著頭,看著微弱路燈燈光映照在地麵上的影子。他看見屬於彌南凜花的小影子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隨後趴在了他的背上。

嬌小的女孩輕得就像紙片一樣。中原中也毫不費勁地托著她的膝彎,站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在一路沉默中回到了擂缽街屬於“羊”的據點之內。

如果說橫濱這座城市是一個人,那圓形的擂缽街就是這個人體內那見不得光的、壞死的腫瘤。居住在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無業遊民、混混和在灰色地帶遊走的組織。然而,有了中原中也的“羊”卻是一個例外。他們在擂缽街裡也算得上是相當像樣的團體了。

就算處於擂缽街範圍內,“羊”的據點也依舊占據了一處比較整潔的好位置。推開簡陋的建材與鐵皮搭建的屋子,中原中也背著彌南凜花,抬步走進了一整片簡陋房屋連通的據點。

映入彌南凜花眼中的,是簡陋燈泡映出的昏黃光線。她趴在中原中也肩上抬起頭,便看見前方錯落放置的沙發和舊家具,儘頭的薄牆前還放了一個大屏電視,電視裡播放著光怪陸離的畫麵,音量開到了最大。

電視前的小桌上,堆滿了形形色色的酒水。而沙發上、電視前,或坐或立著十幾個少年少女,正肆無忌憚地尋著開心。

“喲,中也!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其中一個少年餘光看到中原中也從外麵進來,頓時站了起來,手裡還拿著一罐啤酒,“怎麼樣,那群敢偷偷罵我們的臭蟲都收拾乾淨了嗎?”

“嗯。”中原中也似乎不願多說,隻微微點了點頭。

“真有你的啊,中也!”那人還像再說什麼</p,目光卻忽然落在了中原中也背上那個小小的人影身上。

“這是誰?”他愕然問道,“中也,你把什麼人帶回來了?”

此言一出,剛才的喧鬨聲驟然停了下來。有人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靜音。一時間,房間裡的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中原中也背上的小女孩。

隔著一層灰色帽衫,中原中也能察覺到彌南凜花緊張地攥緊了他的衣服。

突然,人群中一個少年帶著幾分揶揄地調侃道:“喲,中也,你該不會是想玩光源氏計劃吧?帶一個小蘿莉回來養成,養大了以後結婚?哈哈哈……”

“羊”的成員們發出了一陣哄笑。中原中也微微蹙了蹙眉,沒有說什麼。

“不開玩笑了,說真的。”剛才說話的人又問道,“把這小丫頭帶來乾嘛?”

“她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說,把背上的彌南凜花放了下來,隨後頓了頓,主動牽住了她的手,“和大家都一樣。所以我就把她帶回來了。”

“哈?哪裡一樣了?”白瀨不滿地向前一步,指著彌南凜花問道,“她彆說和其他組織戰鬥了,就連槍都舉不起來,就算加入我們組織,也隻是累贅而已!”

“喂,中也,我知道你是我們的首領,但你也不能擅自讓拖累我們的人加入吧?”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才幾歲?六歲還是七歲?”

白瀨還想繼續說,一旁一個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朝著他使了個眼色。

“換個說法。”她低聲提示白瀨,“中也加入的時候,不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嗎……”

白瀨一愣,剛才的氣勢忽然弱了一些。

“總之,我不同意讓她加入。”白瀨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你們怎麼說?和我一樣看法的人舉手。”

一群十幾歲的“羊”成員對視幾眼,一隻隻手緩緩地舉起在空氣之中。僅僅十幾隻手,看在彌南凜花眼裡,就像是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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