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一陣靜默,楚封慢慢站起來,麵具下的眼神冰冷淩厲。
洛周周呆呆看著他,覺得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自己不認識的楚封。
瞬間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冰冷槍管頂住自己頭時的感受。
直到歡呼聲再次湧起,工作人員才衝上台,將奄奄一息的屠夫飛速抬了下去。
穿著黑馬甲的裁判戰戰兢兢靠近楚封,想去抓他的手宣布勝利。楚封卻跳下拳台,將旁人遞來的黑鬥篷穿上,徑直走到看台邊。
他對著呆立不動的洛周周伸出手,說:“走。”
洛周周還沒回過神,聽到楚封的命令後,直覺把手放到他掌心。被握住手輕輕一帶,往前踉蹌了半步,被及時扶住了腰。
楚封一聲小心還來不及出口,就感覺到洛周周身體一抖。
他先是一怔,待看清洛周周臉上的驚懼後,麵具下的目光更加冰冷。
他收回手,垂下眼眸,嘴唇緊緊抿起。什麼也沒說,隻轉頭走向出場時的通道。
洛周周定在原地,直到他走出幾步後才反應過來,趕忙追上去。
楚封大踏步行走在空蕩的通道裡,皮靴重重敲擊著地麵。拳場內山崩海嘯般的呼喊被鐵門隔開,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洛周周小跑著跟在身後,見他腳步越來越急,忍不住氣喘籲籲道:“楚封……等等我。”
楚封恍然未聞,絲毫沒有減緩速度,他隻有加快腳步跑著跟上。
回到休息室,楚封伸手揭下洛周周臉上的麵具,扔進牆角的垃圾桶。
他動作不輕,垃圾桶晃了幾下差點倒地。
洛周周偷偷去瞧,見他臉色陰沉,便不敢說話,隻直直站在屋中間,兩隻手揪著褲縫。
楚封坐在沙發上,將自己的麵具掛到牆上,再沉默地脫鞋。
兩隻厚重皮靴落地的悶響,讓洛周周跟著顫了兩顫。
脫完鞋,楚封看也不看他一眼,赤腳走進洗手間,關門。
一會兒後,傳來淋浴頭的水聲。
洛周周輕手輕腳地走到垃圾桶旁,將那張麵具又撿了出來。
垃圾桶很乾淨,他還是對著麵具吹了吹,疊起來裝進褲兜。
再規規矩矩地坐到沙發上,兩手撐著膝蓋,等著楚封。
過了會兒,衛生間水聲停止,楚封用毛巾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他赤|裸的上半身布滿水珠,順著結實優美的肌理輪廓往下滑。
隻是那身上布滿長短的陳舊傷痕,讓人驚心動魄。
屋裡散發著沐浴露的淡淡香氣,楚封看了眼空空的垃圾桶,沒說什麼,隻打開衣櫃,去取裡麵的襯衫。
“你是在生我氣嗎?”洛周周盯著自己的手問。
楚封頭也沒回,淡淡道:“沒有。”
洛周周抬頭看著他後背,小聲說:“你就是生氣了。”
聲音微微顫抖,帶著委屈和控訴。
楚封動作頓了下,轉身道:“我真的沒有生氣。”
他見洛周周嘴角下撇,眼圈發紅,歎了口氣,上前兩步,蹲在他麵前。
“周周,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楚封說道:“我不該把你帶來這裡,還讓你看打拳。”
他伸出手,撫摸了下洛周周的發頂,聲音很輕地說道:“你的眼睛不該看這些。”
“你真的不是氣我?”洛周周有些狐疑地問道。
楚封搖頭說:“當然不是。”
“那你嚇到我了。”洛周周放下心,聲音也就大了起來。
“對不起。”楚封說。
“你開始的樣子讓我有點不認識,很凶,不過我隻嚇到一點點。”洛周周用手比了個一毫米的距離,說:“但是你不理人,嚇到我很多。”他又張開兩臂比了個很遠的距離。
“對不起。”楚封又說。
洛周周坐在沙發上扭了扭,有點不情願地說:“我原諒你了。”
“謝謝,周周可真好。”楚封微笑起來。
洛周周見他眼底的冰涼已儘數散去,又是自己熟悉的楚封,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為什麼後麵還要給屠夫一拳?”
楚封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因為我習慣用殘忍的手段,去對付殘忍的人。所以,很多人會離我遠遠的,包括軍部裡的人。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我覺得你做得沒錯,他太殘忍了,應該受到懲罰。”
“那你開始為什麼怕我?”
“因為我想起了以前你拿槍對著我的時候。”洛周周老實說。
他想了想,又問道:“你殺過人嗎?”
楚封頓了下,反問道:“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洛周周有點糾結地回答,轉頭看向側邊。
楚封伸手捏住他臉頰,掰回來和自己對視,問道:“如果我殺過人,你介意嗎?”
“他們該殺嗎?”洛周周被捏著臉,隻得將眼珠子轉向一邊,嘴裡含混不清地問道。
楚封鬆開手,沉思了下,說:“有的該殺,有的是如果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死我。”
洛周周又轉頭去看側麵,再次被楚封將臉掰了回來。
“看著我回答。”楚封說。
洛周周注視著他淺棕色的眼睛,回道:“不介意。”
“真的?”
“真的。如果他們要你死,那他們就隻能死。”洛周周說。
“你不怕我嗎?”
洛周周想了想,說:“你彆對我冷冰冰的,我就不怕你。”
洛周周看見,在自己回答完這句後,楚封笑了起來。
像冰雪一層層融化,化成春水。
這笑容太奪目,洛周周刹那的晃神後,情不自禁紅了臉,逃避地將視線下移。
然後被他身上的那些猙獰傷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疼不疼啊?”洛周周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那些傷疤。
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了他似的。
楚封低頭看了看,說:“不疼,很多年了。”
洛周周指著一道橫貫胸口,又長又深的傷疤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楚封笑了笑,輕描淡寫道:“這個早了,那時候還沒打拳,太餓了,就去偷人家的東西吃,結果被狗追,摔下山坡劃到鐵皮上弄的。”
洛周周手指顫了下,又滑到另一條交錯的傷疤上,輕聲問:“這個呢?”
“這個……”楚封蹙眉回憶,說:“這個想不起了,可能是打拳時弄的吧。”
“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打拳的嗎?”
“是的,實在沒辦法,隻剩下一條命了。”
洛周周挨個撫摸那些傷疤,順著胸膛滑到腹部,再移動到腰側。
指尖含著憐惜和小心翼翼,像蝶翼擦過肌膚。
“那你當時年紀應該不大吧。”洛周周垂著眼眸問道。
楚封想了想,說:“十六歲。”
“十六就來打拳?”洛周周失口出聲,“你父母呢?”
楚封站起身,開始穿襯衣,嘴裡輕描淡寫道:“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我一個人。”
“……那你那時候多大?”
楚封停下手,回憶道:“□□歲吧。”
“□□歲?那你怎麼活下來的?”洛周周心頭一顫。
“有時候會被王均帶到他家吃飯,街坊鄰居也會照拂一下。”
“……那餓過肚子嗎?”洛周周覺得依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彆人主動邀請,他也不會去人家那裡吃飯。
楚封看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說,“餓啊,半夜會去翻垃圾桶,和那些野貓搶吃的。”
“有次餓得實在不行了,就想去搶錢。你猜怎麼著?才剛喊了聲打劫,就昏了過去,結果在警察署裡,才吃了頓飽飯。那以後就找了家餐廳做工,沒想到泊車時把客人的豪車刮花了,為了賠錢,所以隻能去打拳。”
楚封像是在講什麼有趣的事,說完還笑了笑。
洛周周卻怎麼輕鬆不起來,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沉默地呆呆坐著。
“你在想什麼?”楚封發現他的異樣,不動聲色地問。
洛周周沒回答,他停頓幾秒後又微笑道:“很多人都看不起我,認為我隻是個卑賤的平民,吃不起飯的孤兒。沒有良好的家世教養,也沒有後台背景。做事狠辣,不擇手段往上爬。”
說完,他開始低頭扣襯衣紐扣。
待到將皮靴也換好,穿上風衣外套後,他才淡淡道:“周周,其實他們說的都沒錯。你從彆人嘴裡聽到的,今天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我。”
他語氣平靜,和平常一般,隻是下頜線崩得很緊。
“如果我讓你感到懼怕,你也可以從此離我遠遠——”
楚封一句話沒說完,就斷在了嘴裡。
他看到洛周周慢慢抬起頭,眼圈泛紅,漆黑的眸子罩著一層水氣,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楚封,如果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給你好多吃的,不讓你去和野貓搶垃圾桶。”他細細地抽著氣,聲音帶著顫抖,“那樣你也不會去打拳,弄出這麼多的傷,一定很疼很疼。”
楚封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像是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臉上有慶幸,還有如釋重負的輕鬆。
再睜開眼時,目光柔和得像是盛滿了湖水。
他走上前,將洛周周的手握住,緊貼到自己心口,啞聲道:“一點都不疼了。
洛周周感受到掌心下的堅實和溫熱,還有跳動的有力心臟,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