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痛苦的是,羅飛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答案。
慕劍雲許久沒有說話,她一直在留意觀察著羅飛。此時她開口幫對方解圍:“我們也許沒有必要糾纏於這樣的問題。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羅警官當年的選擇屬於一種應急反應。對於這樣的反應,往往當事者本人在事後也無法作出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原因——因為他當時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所有的選擇都是緣於本能——由性格決定的本能。”羅飛心頭一敞,壓力減輕了許多。他感激地看了慕劍雲一眼,而對方也正在看著他,那目光犀利明亮,似乎想要挖出自己心底更多的東西。
“好吧。”看在女講師的麵子上,韓灝總算放過羅飛,把話題又引回到案件本身,“讓我們看看爆炸現場的情況。爆炸的震感波及方圓二百米的區域,而爆炸聲則傳出了五公裡左右。由於爆炸地點存放著大量化學藥品,爆炸還引起了現場大火。孟芸和袁誌邦當場喪生。另有一名無辜者被大火波及,重傷垂危。”
無辜者羅飛不禁一愣,愕然問道:“爆炸現場當時還有其他人”這個情況他以前可從不知道。
“檔案裡是這麼記載的。不過他隻是一個偶然到達爆炸現場的拾荒者,雖然幸存下來,卻沒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嗯,十八年前的案子我們暫時回顧到這裡。相關的資料我讓尹劍複印好,大家會後再詳細研究研究。好了,”韓灝轉過頭看了曾日華一眼,“小曾,你給大家講講你了解的情況吧。”
眾人的目光亦隨之聚焦到了曾日華身上,後者笑嘻嘻地推了推眼鏡說道:“大家可能還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曾日華,是省公安廳網監總隊的技術指導。”
羅飛暗暗一驚:這個小夥子看似沒個正經,沒想到卻有著如此硬實的省廳背景。這個小小的會議室裡已隱隱有藏龍臥虎之勢。
而曾日華所說的事情正和網絡有關:“大約一周前,也就是十月十四號,鄭郝明警官找到了我,請我幫他進行一些網絡監控。當時在網絡上出現了一篇奇怪的文章——大家請看投影——鄭警官希望我能夠通過技術手段查出這篇文章的發布者。”
尹劍配合著操控投影,屏幕上出現一幅網絡截圖,上麵顯示的正是羅飛在網吧找到的那篇署名為“eunides”的文章:死刑征集。無論從文章的標題和署名都顯而易見,這篇文章和十八年前凶案中出現的“死亡通知單”有著極為密切的聯係。
其他人還在聚精會神地閱讀文章的內容,羅飛已迫不及待地問道:“那你查出什麼線索了嗎”
“文章發布的時間是在十月五日下午兩點十一分,發文者當時使用的是市區強輝網吧裡的一台機器。文章發布於本市最大的公共論壇上,截止到鄭警官找我的時候,這篇熱門文章已經被點擊了四千五百二十二次,並有一百三十三名網友跟了一百五十二篇回帖。”曾日華條條陳述著,邏輯清晰,數據精確。
尹劍則配合著拖動鼠標,投影屏上開始顯示那些五八門的回帖。有人在罵發帖者是“神經病”,有人在質疑這是一個惡作劇,但是也確實有人在回帖中寫下了希望被“執刑”的人的名字,所列的罪狀種種,各有不同。
“發帖者選擇在網吧發文,顯然是想隱藏住自己的身份。”在眾人瀏覽回帖的時候,曾日華繼續說道,“本市的網吧管理漏洞很多,要想查出近十天前某台機器的使用者是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後來在鄭警官的要求下,我開啟了一套網絡監控程序,隻要有人瀏覽這篇文章最新的回帖,監控係統就會自動檢測並記錄下瀏覽者的網絡地址。如果這個地址來自於市區的網吧,我就即時通知鄭警官,而鄭警官則會帶著相機前往拍照取證。”
“嗯,這個思路很好。”羅飛略一沉吟,已想通了其中原委,“發帖者既然寫了這篇文章,他就必然會時常關注跟帖者的最新回複。此人行事謹慎,一定還是找個網吧去看帖。鄭警官這麼做,很有可能把他從茫茫人海中撈出來。”
“確實就是這個思路——隻是鄭警官當時沒有告訴我案件的詳情,對於十八年前的那些事,我更是一無所知。”曾日華咧咧嘴,做出無奈的表情,“我也沒有料到,這個行動最後竟導致了如此嚴重的後果。”
誰都明白,所謂“嚴重的後果”即是上午剛剛發生的那起血案。在場者都是思路敏捷之人,疏通極快。慕劍雲已脫口叫了出來:“難道鄭警官就是因此遇害的這麼說的話——他極有可能已經拍到了發帖者的照片,所以才被滅口”
韓灝微微點著頭,看似在附和慕劍雲的推測,然後他進一步解釋道:“在案發現場,我們找到了鄭警官的相機。其中有幾張照片已經被人刪除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正是行凶者最主要的目的。”
羅飛凝目看向韓灝,韓灝感受到對方的目光,神情有些複雜。他知道羅飛早在上午就對照片的情況有過準確的分析,自己此刻未免有些棋滯一招了。
其他人並未留意韓羅二人間的微妙反應。熊原正皺著眉頭,很不甘心地說道:“照片被刪了那麼鄭警官找到的線索就完全斷了嗎”
曾日華“哧”地冷笑一聲,譏諷中帶有自得的神色:“這個家夥,他或許精通於殺人,精通於爆破,但他卻並不精通數字技術。對於數碼相機來說,僅僅刪除照片並不能抹去內部存儲器上的影像信息。隻要沒有新的照片去覆蓋存儲空間,那些被刪除的照片仍然可以恢複。當然,這需要用到一些複雜的技術手段。”
羅飛的眼睛一亮:“你們掌握的技術可以做到嗎”
“我手下的技術人員已經開始工作了,到明天早上便可以恢複全部的數據。”曾日華愜意地揉揉鼻子,似乎一切儘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時候我們就能夠看到他的真麵目了。”
“非常好!”羅飛興奮地大叫一聲。不過他很快用指節敲著桌麵,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然後他鄭重地說道:“我們要早作準備,調集充足的人手進行查訪和搜捕工作。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對手,我們必須嚴陣以待!”
“這個倒不需要你操心過多。”韓灝覺得羅飛的話有些多了,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後便轉目看向熊原,“前線的工作,由我和熊隊長配合完成。我的人負責排查和抓捕,熊隊長,你們特警主要是準備應付一些特殊情況。”
熊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十八年前已經有過爆炸案,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那需要我完成什麼呢”羅飛顯出強烈的求戰欲望。他與eunides之間的仇怨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濃重得多。
韓灝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他斟酌著說道:“羅警官,原則上說來,本市發生的案件本不需要你來插手。這次請你加入專案組,主要是考慮到你對當年的情況比較了解。基於這一點,我還是希望你就十八年前的案子做些外圍的調查,看看是否會有新的發現。”
羅飛的臉上出現明顯的失望神色,不過轉念想想,對方作為本地的刑警隊長,不願彆人過多地插手自己的工作,這倒也情有可原。所以羅飛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無奈地點頭道:“好吧。”同時他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希望上午的諸多不快不要在兩人間繼續留有芥蒂。
而現場另有人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韓隊長,你似乎還忘了一個人啊。我可是你特意請來的,不會什麼都不讓我插手吧”說這番話的正是慕劍雲,她微微挑著嘴角,話語中帶著些半開玩笑的意味。
“你可以先配合下羅警官的工作——”韓灝與慕劍雲對視著,“對於你來說,以後還會有更重要的任務。”
慕劍雲輕輕一笑:“哦”
韓灝似在給對方一些提示:“其實就這起案件來說,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狀態本身便值得好好地研究一下呢。”
“這倒是。研究彆人的內心世界其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慕劍雲搭著韓灝的話茬,目光卻又幽幽地看向了羅飛。而後者神色悵然,思緒不知道又已飛向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