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附近的山叫璧山,不是獨立的一座,而是長長的一條延綿山脈,這些天來金水的天空從沒放過晴,天空中一直壓抑著陰雲,而山中也總有飄散的濃霧,這叫他想起他那個世界一個叫錦官的城市……他記得自己在那裡生活過很久。
所以,雨季,多山,曾被強行改道又不大可能有堅固堤防的河流……又一次洪泛或者大水可能不太遠了,這就是他在金水獲得合法身份的機會。
等到天色陰沉,需要生火照明的時候,雨還未停,而且下得越來越大,叫院裡的青石板上起了一片白白的水霧。薛寶瓶把灶台燒熱了,又取來了
昨天晚上王文帶來的那塊鹿肉,還從牆角扒出一條乾肉,把鍋架在了灶上,要給兩人弄點吃的。
李無相搬了板凳坐在牆邊,看她往鍋裡添了水,打算將肉丟進去一股腦兒地煮。她做飯時將袖子挽了起來,之前在院裡走來走去,將褲腿也挽了起來,露出纖細的手腳和修長的脖頸。他就在水霧裡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的確也餓了。
但在產生這種感覺時,他知道自己看著的不是鹿肉、肉乾,而是薛寶瓶。少女滲著細密汗珠的裸露在外的皮膚叫他覺得柔潤細膩,隻一恍神兒的功夫,他就覺得自己看著的不是人的肌膚,而更像是一塊乳酪、奶油,或者彆的什麼入口之後能給他強烈刺激、覺得整個口腔被填滿、同時還有著溫熱的微腥氣的血……肉……骨髓……
李無相站了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我來吧。”
薛寶瓶正在吃力地用菜刀去砍硬邦邦的肉乾,驚訝地眨眨眼:“你會嗎?”
“我是神仙嘛,什麼都會一點。”他從她手裡接過菜刀,“你先把鍋裡的水給舀乾淨,我一會兒用,再給我拿個小碗。”
薛寶瓶對此表示懷疑,想要告訴他你直接把肉丟進鍋裡是不行的,會糊的。她記不清爹娘是怎麼做飯的了,但有印象他們一直都是用大鍋水煮肉,然後再慢慢處理。
但她想了想,在心裡笑了一下,拿起瓢乖乖舀水了——很多年沒有人給自己做飯吃了,不管弄成什麼樣子,她都覺得挺高興。
她舀水的時候,李無相開始在菜板上處理王文帶來的鹿脊骨肉。營養缺乏時,人們喜歡吃肥肉,這塊也一樣。肥瘦筋頭相間,但肥肉還要略多些,不知道是鹿身上的哪一塊。他將肥肉一點點片下,稍微夾帶些瘦的,歸成一堆。等鍋裡殘餘的水漬收淨,就把肥肉投進去,叫它們安安穩穩地煉一會兒,等出了油,再稍微翻一翻。
這時候那條肉乾已經在溫水裡泡了一會兒,表麵變軟了,他就用抹布仔細洗去表麵的汙漬,再用菜刀切成薄片,叫它們仍在熱水裡泡著,然後拿起鍋鏟繼續煉肥肉裡的油。油香充滿整間屋子,想要溜出去,卻又被傾盆大雨困了回來,就更香了。
薛寶瓶原本蹲著燒火,這時候忍不住抻起腦袋去看鍋,又看看李無相被火光映亮的側臉,就吞了一下口水。
李無相側臉對她笑了一下,用木鏟鏟起一塊稍小些的。這一小塊肥肉差不多被煉成了油渣,是淡淡的黃色,連著的一點瘦肉部分則是深黃。他把它拿著,吹涼了點,這油渣就變得更酥脆了。
然後把它遞給薛寶瓶:“喏,先給你吃一個。”
薛寶瓶沒伸手去接,而湊過嘴來咬了去。油渣還微燙,但她隻往嘴裡吸氣而不呼氣,怕香味跑了,眼睛眯了起來。
“好吃嗎?”
“嗯。”
“還多著呢。一會兒你吃一半,留一半泡在油裡,下次有客人來我教你做油渣麵。”
薛寶瓶點了一下頭,又低下頭去燒火。新添的柴火還是潮的,發了煙,嗆得她飛快抹了兩下眼睛。
鍋裡積了一大汪油,李無相就用抹布裹著手,把鍋端到灶台上,把油舀在瓷碗裡,盛滿了大半碗。又盛出油渣,泡在油裡一半,擱著在另一個小碗裡一半。這時候才把在熱水裡泡著的肉片撈出來,全下進鍋內,哧啦一聲響,騰起好高一股油煙——看見薛寶瓶一邊燒著火一邊用力吸著味道。
他翻炒幾次,從受了潮的鹽罐底下刮出鹽,用舌頭蘸著嘗了一下,就又添一點,在鍋內又翻炒幾次,起鍋裝了盤。鍋裡還剩下油汪汪的一片,他這才把脊骨肉給掰成三段丟進去,等翻炒到熟肉的表麵稍稍金黃,就添水,一開始翻泡就也起鍋,連著乳白色的湯盛在一隻大木碗裡。
然後,兩個人坐在灶台邊,借著爐灶裡暗紅色的火光,每人捧著一隻碗吃肉喝湯。廂房的門開著,外麵的大雨嘩嘩響,透進來有著草木新香的濕潤水汽。吃到一半的時候,爐灶裡餘火發散出的光芒也慢慢暗淡了,隻剩下融融的暖意。
李無相聽見在薛寶瓶在黑暗裡吸了幾下鼻子,重重地換了幾口氣,就拿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過兩天咱們去山裡挖點野蔥,會更好吃。”
“嗯。”
“要是明天雨停了,你得出去走一走,到過了橋頭的那邊人多點的地方,叫人看見你,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做準備——吃這塊,這瘦肉多一點,煉得更脆。”
薛寶瓶帶著鼻音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