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許仙人(1 / 2)

幽冥畫皮卷 沁紙花青 5859 字 21小時前

這世界辨彆方向的辦法跟李無相來處類似,但又有不同。也分東南西北,可分了六個東南西北。

六部玄教並沒有聚在一處,而分散得很開,各自周邊都有廣闊的空間。金水附近的大教是供奉五嶽真形大帝的真形道,因此附近方向的叫法就是“教北、教南、教東、教西”,其他的教區也完全相同。

在各個教區的“東南西北”方向,六部玄教的統治未能深入的地方,便是三十六正宗與更多法教、散修活動的區域。

金水雖然偏僻,但也在真形道教東四百多裡處,而李無相這些天則在向更東邊走。

起初的三四天,尚有大路,其間還經過了兩個小鎮子,路上遇著些路人,並在一個貨郎的手裡高價買了幾根針和一柄小鋸子、一柄小錘子。

等又走了三四天,大路荒蕪,小路也在草叢中若隱若現,就完全是個荒郊野地的模樣了。到了這時候,他能理解為什麼像金水那樣的小鎮,數百人口、幾十鎮兵,又不築城牆,卻不知怎麼擔心外敵侵入或者匪患了。

因為這世上實在太荒了。延綿無儘的荒地散落在山與山之間的山穀、平地、河畔中,植被茂盛肥美,隻要一把火燒過去,底下應該全是肥沃土壤。

要真有人因為沒有土地而生活不下去,往外跑一跑,去開荒應該比打家劫舍要好過得多。但仔細一想,這卻又也不大現實。沒有路徑連接,鹽鐵都很愁人。荒地當中又會有不少野獸,安全也成問題。金水的人過得並不好,之前陳辛說還跟李家灣因為土地的事起過幾次衝突,那看來除去這些原因之外,還該有更加的危險的因素。

或許就是妖邪之類。他這幾天雖然沒有撞見過,但曾劍秋說過這世上的確有精怪妖邪,看似無人的山野當中,會存在另外一種規則、另外一種主權。

他這一路上,也曾經在荒野中見到過一些荒廢極久的路徑,甚至還發現了幾塊早被風雨剝蝕得不成樣子的石磚,想來從前是某一棟華麗建築的一部分。他就想那會不會是業朝時留下來的——據說從前的業朝極為繁盛,如今的人煙稠密處,隻不過是業朝時極小的一部分而已。

這事兒,他想一想就也覺得想不通。六部玄教應該明白,即便修士已經不屬於凡人了,但也還是從凡人中來。很久以前有一個業朝,叫世間繁榮興盛、人口多多,到如今為什麼不再弄出幾個朝廷管束民眾,好叫人休養生息、多產出些天賦高的修行種子呢?無論再殘暴的苛政,總體來說也該比如今這樣子要好得多吧?

六部玄教既然還設有教區,看起來就也不是並不在意這一點的樣子。

這樣走一路想一路,到第十天的時候,他似乎終於從野地裡鑽了出來——牽著馬慢慢從泥濘的河邊淺灘上了岸、穿過樹叢之後,前方赫然是一片開闊地。

地上仍舊是荒草,但與河邊的林地有明顯的邊界線——是一片看著新長出來不過幾年的小樹林。這意味著從前應該有人在這裡開荒,隻不過後來廢棄了,才又叫野樹野草占據。

李無相略鬆了口氣。他這些天是憑著太陽與月亮來定位,又並沒有現成的路,時常要繞山渡河,一直擔心自己是不是慢慢走偏了方向。但瞧見這麼一塊荒地,就知道該不至於錯到離譜了。

三十六正宗其實有點像小型的六部玄教,也是有些人依附在宗門附近生活的,又逐漸聚集為稍大些的城鎮,眼前所見這片土地,或許就是附近的人從前所開墾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氣,終於找到一條掩藏在荒草當中的路徑,這才翻身上馬沿著路繼續向前走。

一直走到天將落黑的時候,這七八天來才頭一次瞧見了人工建築——那從前該是一個村鎮,比金水小上不少,現在已隻剩下殘垣斷壁了。細小的樹木從房舍中冒了頭出來,遠看時稍有些園林造景的美感,但等走近了,則發現全然無瓦遮頭,隻能稍微擋一擋風。

可小路到了此處時倒是漸寬了,李無相還在路上發現了馬糞。雖然早已風乾,但意味著這條路會偶爾有人經過。和一路走來的景象對比,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個“車水馬龍”了。

他跳下馬,找到一個鄰路的隻餘三麵殘破牆壁的屋子,先走進去聞了聞、聽了聽、看了看,確定這裡麵並沒有鼠洞蛇穴,然後稍微用力推了推,又確定餘下的牆壁還算結實。

這時候,白天就陰沉沉的天空濃雲密布,漸漸傾壓下來。又起了風,風裡全是水汽,吹得周遭的野草和馬鬃瑟瑟發抖,該是要下上一場大雨。

李無相就把馬也牽進了殘屋裡,又從馬背的包裹中取出半塊空心的殘磚,用匕首在牆上鑿了個洞,剛好能叫這磚放進去。然後將另外一塊削薄的木板嵌進殘磚的斷口處,一握手中的符紙——

一人一馬便鑽到磚裡去了。

這半截磚是薛寶瓶偷偷塞進他包裹裡的,還繪製了趙奇留給她的那張符的樣子——像是個“囚”字,但裡麵的“人”真是個小人的樣子。李無相用剩下的那張然山竹紙艱難地畫了出來,真能用。

他先慢慢把黑馬哄著側臥下來休息了,自己則走到殘磚的斷口處。薄木板此時像是一麵長滿了豎刺的木牆,他能從邊緣的縫隙裡瞧見外麵的夜色。

然後雨下了起來。雨點敲打在牆壁、草木、地麵上,聲音像是節奏高低不同的悶雷,而天上真正的雷聲,則縹緲遙遠得仿佛大風吹拂的聲音了。

再等一會兒,有些雨滴濺到了木板上,又順著邊緣流下來,化為涓涓的細

流。李無相脫掉衣服、摘掉鬥笠,用手蘸了水,慢慢將自己全身塗抹一遍。這些日子風吹日曬,他裸露在外的部分都起了皮,還稍有些細小的裂痕,此刻一見水就全都服帖了。等又在身上塗抹了幾回,就重新變成順滑的模樣。

等臉上的這遍水乾了,他就稍微吃些東西給這皮囊和其下的觸須補足些養分,然後一邊聽著外麵的雨聲,一邊用之前買的小鋸子從木板上鋸下木條,開始繼續打造桌椅床鋪。

這些東西從外麵倒也能帶進來。他之前在路上避風時,曾在樹下用藤蔓和樹枝綁了個躺椅帶來。可等到出去了再回來,那躺椅已經變得極為奇怪了——藤蔓與樹枝融為一體,仿佛天生長在一起的。躺椅的模樣則沒有了,變成奇形怪狀的一堆,好像小孩子胡亂安插起來的。

再經過幾次試驗,他就知道這殘磚裡的世界與外麵該並非簡單的小與大的關係,人不在其中時,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怪異扭曲的,隻有在這裡麵造出來的事物才可以長久存在——剛來到這第二層時,他見到趙傀所用的丹爐上有些鼓鼓的凸起,當時覺得彆有用處,現在倒是想明白了。他那東西肯定就是在這裡麵鑄造出來的,因此外表才粗糙得很。

過上大半個時辰,他把椅子打造好了。用的是榫卯的工藝,但技藝不精,看起來並不美觀,也不算結實牢固,可承載他這麼一張輕飄飄的人皮倒是足夠了。

李無相就收起小鋸子和小錘子,將椅子搬到門口坐下來,又像活人一樣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氣。

然後聽到了除雨聲之外的其他聲音——腳步踩在泥地裡,浸水的衣裳拍打皮膚,寬大的鬥笠劈開雨簾,似乎有一個人也衝進了這間殘屋裡。

李無相從椅子上起了身,走到縫隙旁向外看。他這個高度看不到全貌,隻能瞧見黑暗中一個濕淋淋的身軀,也牽了一匹馬……不,白嘴的毛驢。

這人從毛驢背上卸下了一卷油氈布,在大雨裡猛地一抖就散開了,激起大片水霧。然後聽著叮叮咚咚的聲響,感覺到這半截殘磚的震動,雨聲一下子消失了——這人靠著牆壁,用油氈布搭了個簡簡單單的雨棚。

毛驢在外麵淋得噅噅直叫,這人趕緊把毛驢也牽了進來,安置在雨棚的一角,又從驢背上解下個瓦罐,從瓦罐裡摸出火折子吹了幾下、探入罐中,該是把裡麵的炭火之類引燃了。

這人這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火罐擱下,靠牆蹲著烤火了。

李無相一邊蘸水慢慢揉著自己的臉,一邊看清了他的臉。是個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皮膚暗沉粗糙,嘴角刻痕很深,被風雨吹得哆哆嗦嗦,蹲下來之後閉上眼,雙手擱在腹部,似乎是打算運功驅寒。但運了一會兒似乎實在冷得受不了,就索性把瓦罐給抱在懷裡了。

抱了一會,該是暖和過來了,就放下瓦罐抽出腰間的一柄劍,先借著罐中昏紅的光線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劍刃,似乎瞧見一處鏽痕,立即心疼得皺眉咂了一下嘴,從驢背的皮囊中取出一方帕子,仔仔細細地擦起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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