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也已經傳到京城。
顧憲成、蘇煦那可都是文壇中的泰山北鬥,雖然新學其實就是脫胎於儒家思想,但文章明確寫到支持三皇五帝論,這等於就是支持皇帝。
這可真是要命啊!
這些士林大佬突然帶頭造反。
在這內外夾擊之下,以禮教為首的保守派頓時就崩潰了。
而且是全國性崩潰。
不僅僅是開封府或者京城,臨清、南京、江西,全部崩盤。
真是山崩地裂。
那些還在堅持儒家信仰的讀書人,就紛紛加入新學。
他們這些人,內心其實是非常推崇儒家思想的,他們不認為這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但是他們也反對保守派所作所為,他們夾在中間可是非常難受。
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在新學出現之後,他們立刻就投奔新學。
同時以李贄為首的心學派,也是在大放異彩,他們大肆批評朝中那些偽君子,說一套,做一套,同時他們提倡功利主義,將朱熹罵得是狗血淋頭,他認為此乃人性,怎能泯滅人性?
這人往高處走,不就是功利主義嗎?
否定人性,就是虛偽。
顧憲成的實學與心學本是一對冤家,但如今卻奔向頭一個目標。
一諾牙行!
徐姑姑看著從開封府傳來的文章,不禁笑道:“他們是來穿你的嫁衣啊!”
郭淡嗬嗬笑道:“身為一個商人,天職就是幫彆人做嫁衣的,隻要價格合適。”
徐姑姑好奇道:“不知他們給出的是什麼什麼價格?”
“價格就是他們自己。”郭淡雙手一攤,笑道:“他們的思想就是為我服務的。”
徐姑姑沉吟少許,抿唇一笑,又拿起今日剛剛出爐得報紙,問道:“為何你偏偏要以守孝為切入點,批判禮教。”
郭淡笑道:“作為商人,誰願意自己的雇工因為守孝而曠工三年,普通工人也就罷了,關鍵是那些人才,一個人有幾個三年?守孝製度必然要廢除。”
他準備了這麼久,當然不僅僅就這麼結束。
他得提出具體訴求,以具體行動來顛覆禮教。
戴著頭巾,趕著禮教的事,那有個屁用。
故此今日他又發行了一篇文章,大肆批判禮教所推崇的守孝製,表示此乃不忠不孝。
大好年華,本是為自己,為國家出力之時,卻待在家三年,什麼都不乾,還白吃白喝,這是為不忠。
父母望子成才,你卻虛度光陰,這是為不孝。
什麼是孝順,那就是要努力工作,年年996,力爭上遊,光耀門楣,給父母帶去更好的生活。
孔聖人都說了,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你活人都侍奉不好,你還能侍奉好鬼?
你蒙誰呢?
活人你不去守,死人你跑去守。
你守孝三年又是給誰看的?
說白了,守孝其實守得不是父母,而是禮教。
這就是守給他們看的。
而孝本是發自內心的,那麼如果你內心不願意守,你可以不守嗎?
不可以。
因為不守得話,將無立足之地。
如果世上沒有守孝一說,你卻仍然不願意離父母而去,那即便守孝三十年,也不為過。
由此可論,守孝製度其實就是對孝順,是對父母的最大侮辱。
他是借孔子之言,來反駁禮教。
之前也經常拿孔孟來舉例,因為他知道,千年思想,都已經深入骨髓,能夠徹底否定嗎?
如果想徹底否定儒家,那隻會反噬自己。
他將儒家定義為修身,學習儒家的為人處世,是一個基礎,與他之前提倡的是如出一轍,更高層次的學問,就是法家,科學,經濟。
且否定以儒治國得思想。
這篇文章立刻博得年輕人的支持,其實大家都是深有感觸,意氣風發時突然跑去守孝三年,內心當然是很痛苦的事,很糾結的事,誰也不可否認這一點,可圖得是什麼,捫心自問,真的就是一份孝心嗎?
肯定有,但也肯定有人是懷以失落在守孝。
原本大好前程,結果因為守孝,而無奈放棄,但問題是那些盯著他守孝的人,又不給予他任何補償。
隻不過以前大家都不敢說半句不是,如今郭淡提出來,那大家當然立刻反對。
孝,對於禮教而言,絕對是核心價值觀。
否定禮教製定的孝製,那等於是否定禮教。
而那邊萬曆也馬上下旨宣布,守孝全由個人自由選擇,守多久也由個人選擇,今後評選官員,守孝將不計考察之內,但是今後清明節假期增加一日,而年節假期將延長三日,原因就是為了讓百姓去掃墓、祭祖,畢竟古代交通不便,清明節多放幾天也沒有什麼意義,而年節大家都回去,假期增加在年節。
這下麵給理論,上麵就給政策。
帝商組合這一套組合拳,打得禮教是找不著北。
慈寧宮。
“兒臣向母後請安。”
“免禮。”
李太後指了指身旁的位子,“坐吧。”
萬曆坐了下來,突然瞟了眼桌上,上麵放著幾張報紙,都是有關於開封府的消息,詫異道:“母後也在關心開封府的事?”
李太後道:“皇帝不覺得這有問題嗎?”
萬曆稍稍皺了下眉頭。
問題是大大的有。
這還用問嗎?
李太後瞟了眼萬曆,心知他誤會了,於是拿起那份報紙,遞給萬曆,道:“罷黜獨尊,百家爭鳴。可這世上獨尊的不僅僅是儒家,還有帝王啊!皇帝是沒有注意到,還是沒有想到?”
外麵的動蕩令她是憂心忡忡,而她擔心的是朱家的統治的地位,反儒反儒,可彆把自己給反了。
萬曆道:“回母後的話,兒臣之前就已經看過,也想過這個問題。”
李太後哦了一聲:“不知皇帝是如何想的?”
萬曆道:“兒臣認為,思想從來就不是統治的基礎,思想隻是造反者的利器,不值得信任,倘若國泰平安,儒家也好,道家也罷,那都會得到百姓的認可,倘若國力衰弱,民不聊生,那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都將會臨陣倒戈,刺向君主,兒臣更加信奉實力,唯有實力才能夠維護好我大明江山。”
李太後驚訝地看著萬曆,她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和張居正竟然調教出這麼一個怪胎來。
這幾乎顛覆了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思想可是核心。
但是萬曆卻不以為然,他就隻信奉權力,而他認為權力不是來自於思想,反而思想應該是依附於權力,他如今隻是在糾正這個問題,權力是來自於實力,是來自於金錢,他自己也是切身體會過,有錢一切都好說,沒錢可真是寸步難行,乾什麼都被人罵。
李太後問道:“可若無治國思想,又何來的國泰民安?”
萬曆道:“故而隻要能夠致富,那皆可用之,亦皆可棄之,從今往後,兒臣絕不會再獨尊任何思想,因為若是獨尊任何一種思想,那麼帝王就不是獨尊,唯有罷黜獨尊,帝王才能獨尊,百家爭鳴才是朕所渴望看到的。”
什麼是獨尊?
就是我最大!
可邊上還有一個儒家,我怎麼能算是獨尊,唯有罷黜那個獨尊,我才是真的獨尊。
這三皇六帝,果然不同凡響。
李太後都被萬曆給繞了進去,眯了眯眼,突然道:“既然皇帝信奉實力,未來的儲君,也應該以能力為先。”
萬曆聽得大喜,道:“母後的意思是?”
李太後道:“老身支持更有能力的儲君,不知皇帝認為諸王子中,誰更有能力?”
萬曆眨了眨眼,尷尬道:“目前他們還小,朕也看不出來。”
李太後又道:“不知皇帝的意思?”
萬曆沉吟少許,道:“母後言之有理,朕將會選擇最有能力的王子來作為儲君。”
李太後點了點頭。
她絕對那是支持朱常洛的,但她沒有想到,萬曆直接將儒家都給顛覆了,如今她再也沒有理由,去阻止皇帝,他隻能退而求其次,以前是立長,如今選擇立賢。
立賢朱常洛就還有機會。
不這麼搞,朱常洛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萬曆不可能選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