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當他動了殺心時,池奕總會做出些什麼來,硬生生給他按回去。於是便提醒自己,不是不清算這人的罪過,隻是還沒?到?時候。
可什麼時候才算到?時候?他自己也不是很說得清。
見對方沒?有?立即發落,池奕稍稍鬆了口氣。他無暇多想,處理燙傷這事不能耽擱,於是下樓,見王祿和楊順正?在對付那個刺客,便自己去廚房要了一桶冷水,提回房間。
屋裡一片狼藉,賀戎川並無什麼神情,淡淡望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接過水桶浸泡傷處。
所以這事……過去了嗎?
聽著?輕細水聲,池奕的心漸漸安穩下來。賀戎川懷疑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疑心是會積攢的,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他必須謹慎小心,在任務完成前不能達到?這位暴君爆發的閾值,也不能留下什麼確定的證據。
這時,賀戎川主動開口給他講了今日這場宴請的用意。
賀戎川早就料到?,姚翰會將第一科主考的位置留給同?黨,所以自己這邊必須先下手。田氏兄弟是他讓禮部官員從朱紫苑挑出來的。這二人不僅有?才能,還令眾多考生信服,拴住他倆,便能引來一群。
而田不識則是王祿手下的太監,本來不姓田,為了和田氏兄弟套近乎才這麼說的。王祿原本讓他當托兒,忽悠那二人上船,卻不知為何成了刺客。
“原來宮裡也不乾淨。”池奕幾分訝異幾分無奈,“被這麼一嚇唬,那二位怕是不敢歸附了吧。”
“朕挑的人自然是有?大胸襟的,不會因噎廢
食。”
氣氛漸漸緩和下來,池奕問出最好?奇的問題:“所以您出宮,隻是為了見他們?”
賀戎川動作一滯,隨後像沒?聽見一般,舀了一瓢水。
池奕被弄得有?些尷尬,攏起粉紅色的衣袖,後退兩?步,“那……我先去換身衣裳。”
“不必。”賀戎川並不抬眼?,“不然,豈不辜負了姚丞相美意?”
池奕:……他在說什麼東西?
一身粉嫩的池奕跟著?賀戎川下了樓,外頭天已全?黑。他們來到?馬車處,卻見王祿上來就跪,語氣無比愧疚:“那刺客早就服了毒,奴才還沒?問幾句,便毒發身亡,並未問出主使?之人……”
賀戎川似乎對刺客的來曆並不在意,隻吩咐一旁的楊順:“今夜去朱紫苑盯著?動靜,明早見那田氏二人一麵,好?生安撫。朕改日再讓池奕過去。”
池奕往後縮,這暴君用自己還用上癮了?
回宮時,賀戎川非讓池奕跟他擠一輛車。池奕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古代男子的裝扮,這會兒又給他換條女式的裙子,他從頭到?腳都彆扭,躲在角落裝死。
馬車入宮便改為暖轎,池奕被抓上轎,經過征懷宮時卻沒?停,而是一路向北。
看出來了,這又是要去玉泉池。
然而離池子約百步遠時,賀戎川忽然叫停了暖轎,瞥一眼?池奕,似是隨口道:“把外頭衣裳脫了。”
“什麼?”池奕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大冬天的,暴君又抽什麼風?
“聽不清,還是聽不懂?”
似是隨口說出的,其中蘊含的冷意卻讓池奕膽戰心驚,才反應過來自己沒?資本和這人對著?乾。
他閉了閉眼?,心一橫,拽開腰間係帶。
豔紅長裙順著?腰身滑落,顯露出池奕這具身子光潤完美的肌膚。他今日穿的褻褲格外緊,姚翰讓他穿這種東西,他沒?有?拒絕。
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賀戎川會讓他在轎子裡脫衣服!!
賀戎川的眸光卻驟然一緊,近乎本能地扭過身子,話音裡的慌張掩蓋不住:“穿上。”
“啊?”池奕徹底蒙了,“我到?底穿還是脫啊?”
“穿上!”賀戎川肩背起伏,似是在喘息,“冬日裡單穿一件薄紗
,像什麼樣子!”
池奕莫名其妙,也不懂他在激動什麼,隻默默把裙子係回腰間,“是姚丞相不許穿中衣的,他說……”
“穿太多行事不便,朕知道。”賀戎川吐了兩?口氣,迅速沉靜下來,目光仍落在窗外,“姚翰那老東西,滿腦子裝的什麼。”
黃色廢料吧。池奕噗嗤一笑。
到?了玉泉池,賀戎川還是讓王祿扒掉池奕全?身的布料,吩咐道:“從百步外起,隔幾步扔一件。”
池奕這才明白?此人想乾啥:老色批賀戎川成功被女裝誘惑,從百步外就迫不及待扒他衣服,扒一件走一段,走到?池邊剛好?脫光。
……也對,得遂了姚丞相的心意,才能坐實自己的間諜身份。於是他向小太監要了一身便服,坐在玉泉池邊上發呆。
他從禦醫那裡了解到?,賀戎川身上有?不少割開皮肉的疤痕,泡在泉水裡有?助於愈合。不過這玉泉池離得遠,來一趟也挺折騰的,他以前並不常來。
可池奕在的這段時間,沒?少見賀戎川往玉泉池跑,也不知為何突然這麼在意形象。難道是暗戀了什麼人?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不,不可能。
池奕這兩?天不停地折騰,也嫌身上不乾淨,但此時賀戎川在水裡泡著?,他才不想去招惹。
然而目光遊離時,還是不慎與?那人相撞。那雙眼?眸通常沒?有?外露的鋒芒,反而是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看不出,才讓人最為畏懼。
可這一次,池奕卻看到?了東西。
那眸光中,深不見底的一潭死水乍生光亮,燈火掩映,星子隕落。映出亙古長夜中終年積雪的荒山,融化了山頂一小捧寒冷。
書中世界有?一瞬竟如此真?實。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間,未待池奕反應過來,對方便已側過麵容,似乎在對水麵說話:“朕上次進朱紫苑和醉仙樓,已是十幾年前了。”
池奕一愣,才明白?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問的,為什麼他要親自出宮見那幾人。
“年輕時愛交遊,仗著?身份,結識了不少朱紫苑的勳戚。當時自詡不凡,旁人亦頗多期許,而後……”
低低的話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歎息,被朦朧水霧攪碎。
池奕記得原書說過,那賀戎川還是皇子時,因為身份貴重才能出眾,朝中官員和世家子弟中,有?不少人討好?他追隨他。但後來新皇登基,他被發配南疆,那些人就算有?不服氣,也都不敢吭聲了。
池奕望向水裡那神情淡漠的人,很難想象他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上次賀戎川給他講了十年前那場變故,可他不想再去回憶,好?像那個孩子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一樣。
“也不知何故,近日總想舊地重遊,便順道辦了這差事。……過幾天你再去見那田氏二人,務必在開科前取得信任,而後朕自有?安排。”
於那刺客的事隻字未提。池奕隻能答應一聲。看樣子,自己好?像真?的被暴君當成工具人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等?賀戎川出去,池奕便也跳進池子洗了個澡。他可是在外頭就被扒了衣裳拖進池子裡臨幸的,得過一遍水再出去。
然而他一爬上岸,王祿就一臉不屑地捧來一套嫩綠色的女式衫裙,“陛下說了,讓池公子先穿上中衣再套這個,可彆凍著?了。”
這人到?底有?完沒?完……
更加沒?完的是,他剛把嫩如春草的裙子裹上,便被幾個小太監按在座上,畫上了全?套妝麵,一點紅脂糅在唇間。
池奕目瞪口呆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他長得再好?看也是男人,強行化妝隻會變成女裝大佬……賀戎川這什麼惡趣味啊!
千嬌百媚又弱柳扶風的池奕由著?小太監攙出來,見來時的軟轎被換成了沒?有?頂的肩輿,賀戎川已坐在上頭。這東西不如軟轎寬敞,池奕就沒?去湊熱鬨,隻打算跟著?太監們走回去。
剛打算往後縮,便聽見一聲:“上來。”
仔細想想也是,要達到?讓姚丞相相信的目的,走著?回去也太假了。他扶著?小太監爬上去去,賀戎川身邊足夠坐人,但想保持一米是不可能了。
這可是他自找的。池奕搓了搓手。
一上路,他便抱住身邊人的脖子,仰頭嘻嘻一笑,“姚丞相送我來是因為你喜歡男人,可如今我扮成女人你才喜歡,所以你到?底喜歡什麼?”
“我知道了,你不是喜歡女人,是喜歡女裝……”
他隨手拔下頭上一根珠釵,插進麵前這人發間。
然後就玩上了癮,往賀戎川頭上懟了不少亂七八糟的首飾,還將自己的耳環換到?他耳朵上,又用指尖從嘴上沾了點顏料,刷紅了他的薄唇。
“好?了,大功告成。”池奕忽然跨坐在他腿上,一根手指挑起他下巴,衝他拋個媚眼?,得意道:“來,賀姑娘,給爺笑一個——”
麵前這人毫無表情。與?池奕相比,他又生得更鋒利些,滿頭珠翠也更不倫不類。那雙眼?眸裡什麼也沒?有?,空便顯得冰冷,池奕覺得方才閃過的亮光應該隻是錯覺。
這時已接近征懷宮,池奕可不敢讓賀戎川這樣被人看到?,猜也猜到?和自己有?關了。他連忙拔下那些首飾,隻唇間殷紅不知如何處理。
賀戎川對這一切恍若未覺,進入征懷宮便開始問他正?事。池奕重複了一遍姚翰提的要求,都不是什麼大事,賀戎川都點了頭。
他這麼爽快,池奕倒不好?意思起來。自己昨天作了一晚上的死,今天又是女裝勾引他,又被他懷疑和刺客有?染,遂脫口道:“最近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他真?就隻是客套一下,未料賀戎川扔下淡淡一句:“本打算派內臣去審那個劉崢,倒不如你去。”
池奕一怔,“怎麼審?”
“自己看著?辦。”賀戎川頭也未抬。
池奕揉了揉太陽穴,這人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試探自己的機會。自己怎麼那麼嘴欠啊?
一邊又安慰自己,多為暴君做點事也好?,做得越多就越安全?。
折騰一天池奕也累了,又想趕緊把身上這嫩綠裙子換掉,便朝賀戎川行了一禮,轉身要走。
“這便走了?”賀戎川仍未抬頭,若無其事,“精心打扮一次,竟甘心無功而返?”
池奕腳步頓住,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