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漢在小渡頭上栓了繩索,提著竹篾簍背在身上,撮嘴打了一聲呼哨,那魚鷹撲哧飛到了肩膀上,乖巧地蜷縮起來,畏著脖頸眯著眼不動了。
“好鷹兒!”
陳老漢聞聲抬頭,卻見岸邊一塊兩丈多高的大石頭上盤坐著一名身穿白袍,相貌俊氣的年青人,麵帶微笑,目光炯炯正瞧著自己。
這塊石頭在這岸邊不知道多少年了,又高又大,四麵滑不溜秋,尋常人不借助工具,難以上去,陳老漢渾沒有注意,直到聽見聲音,才發覺上麵有人。
這年青人白衣一塵不染,眉飛入鬢,一瞧之下就不是普通人。
陳老漢眯著眼笑了笑,點頭哈腰,算是打個招呼,並不敢搭話。
這年青人自然是來采氣的許伯陽。
他與費文玉出了方寸間,便駕著飛梭來到心月湖南岸,在天上尋了一圈,找了一個相對隱秘的地方,遂落了地。…。。
這采氣時間從立春到穀雨,足足需要三個月,許伯陽自然不能讓費文玉在此白白乾等著,兩人約定好,穀雨過後,費文玉再來接他。
本來許伯陽打算采好之後,自個兒回去,可惜費文玉堅持要來接他,難得有位同道中人如此關懷,許伯陽盛情難卻,隻好應了下來。
等費文玉告辭之後,許伯陽一路尋尋覓覓,找到了這一處岸邊巨石,四周蘆葦茂密,相對僻靜,隻是湖岸上有一個破敗的渡口。
他瞧這渡口年久失修,料來隻怕早已廢棄,遂安安心心坐在大石之上開始練功。
眼下離立春堪堪還有六日,一時也采不了氣,當然,他自己修煉的【山陰夜雪】也沒辦法采,隻得老老實實揣摩道法,領悟真意。
許伯陽本打算進【紫微命宮】一趟,瞧瞧能不能兌換更高一級的道法,但一來靈石捉襟見肘,二來眼下離凝氣六層隻有一步之遙,硬生生被他壓住了念頭。
他生性好強,既然靈官當麵撂了話,自然不能讓人瞧不起。
如此枯坐了一日,忽然雙耳一動,察覺到了動靜,不禁睜開雙眼,便瞧見陳老漢從蘆葦蕩中慢悠悠地撐船而來。
眼瞅這老漢身子佝僂,背著滿滿一簍肥魚,那隻魚鷹毛光羽亮,又乖巧懂事,心中會心一笑,忍不住出口誇讚。
見著這陳老漢點頭笑了笑,不覺嘴角微抿,遂又閉上了雙目。
陳老漢見狀,趕緊快步溜了,等到走出去二裡路,方才緩下步子來,喘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這年青人臉上瞧著俊氣,那雙招子倒似鷹兒一樣,刺人眼珠子,還彆說,和我家衝兒有幾分相像。”
他忽然想起家中小兒,不覺臉上微黯,心道:
“衝兒這娃子被鎮上的仙家接去整整十年,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再不回來,爹都老了,恐怕都見不著你嘍。”
一念至此,有些傷心,搖了搖頭,邁著步子回家去。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陳老漢從家裡起來,與老伴吃了早飯,趕著家裡的小馬驢就去霧隱鎮上去,集市上竹篾簍子一垛,開始吆喝起來。
魚兒肥美,還沒到中午就賣了個精光,老漢數了數褡褳裡的布,足足有六十幾麻,不禁眉開眼笑,背著空簍子,轉頭去集上買些吃穿。
回到家後,放了家當,瞧了瞧日頭,遂去鳥籠裡捉了魚鷹出來,取了竹撐子和鬥笠,往湖邊那個古渡口走去。
陳老漢家中有三兒,隻是都在鎮上,大兒二兒都已經成家立業,最小兒更是入了仙家,他本來早就已經可以去鎮上納福,隻是這老頭住不習慣,還是喜歡每日在自家蘆葦村裡的蘆葦蕩轉悠。
不過小半時辰,就到了古渡口。
這個渡口廢棄多年,周圍的水道曲徑通幽,像迷宮一般,所以村子裡那些年輕漁民路不熟,都不喜歡來這裡,唯獨陳老漢在此地混了一輩子,處處了若指掌,自己力氣又不夠,便琢磨著和那些年富力強的同行躲著點,自己反而收獲頗豐。…。。
可沒想到一到渡口,頓時呆住了。
過了一夜,那名坐在大石頭上的白衣青年,仍然盤膝閉目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神像杵在那裡。
陳老漢有些咋舌,急忙壓著鬥笠,低頭快步走了過去。
許伯陽早已發現了,隻不過此刻心中有些頓悟,懶得理會。
等到傍晚,陳老漢打魚歸來,情況依舊,隻不過瞧見那白袍青年睜開雙眼笑了笑,老漢也隻得跟著笑了笑,慌忙去了。
等到回家和老伴黃氏一說,黃氏也覺得稀奇,問道:“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那不餓得慌?”
“你說些廢話,你餓一天試試你慌不慌?”陳老漢沒好氣罵了一句,丟下竹篾簍,又道,
“我明日再去瞅瞅,若還在那裡,指不定真是仙人!”
黃氏眼前一亮:“若是仙人,那隻怕是把衝兒接去的仙人,你明兒好生送他些魚獲,問問衝兒的情況。”
“我自理會得!”
陳老漢拿了筷子一跺,扒了兩嘴飯,忽然想起什麼,罵道,“我說你蠢你還不高興,他都不吃不喝了,還要什麼魚獲?真是糊塗!明日一早你給我數三百麻布來,等晚上歇船我自送去。”
“你倒是管好你那張嘴,彆出去村子裡亂叫,真是仙人,那可是要了命!”
黃氏瞅他一眼,癟了癟嘴,起身轉進裡屋去了。
…………
餘暉晚照,映得蘆葦蕩半幕通紅。
陳老漢放了船背著簍子,站在渡口,躊躇不敢過去,手心裡攥著一個布包,裝著滿滿三百麻布。
不一陣,手心裡全是汗。
“老丈,有何事?”
隻見那白袍青年睜開眼睛,笑盈盈問道。
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傳到了陳老漢的耳朵裡。
他頓時慌了,急衝衝走了過來,撲通跪下,語無倫次道:“仙、仙人,我是附近蘆葦村的陳老漢,敢問仙人可是山上的仙人?”
聽得這話,前言不搭後語,許伯陽啞然失笑,不知這每日都來打魚的老頭是要做什麼,身影一閃,便落下地來,輕輕將他扶起來,道:
“還請起來,在下習了些仙術,不敢稱仙人,不知道老丈有何事?”
陳老漢見許伯陽平易近人,喜上眉梢,連忙打開手中的布包,雙手捧著布幣,笑道:“小老兒給仙人送點錢財,隻問一兩件事情,還請仙人收下。”
許伯陽見狀啼笑皆非,推了回去,道:“我輩修行之人,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老丈有事隻管問便是,無須如此。”
“不行不行,這怎麼好意思,小老兒每日打擾了仙人修行,小小心意,仙人請拿去。”
陳老漢就是直爽性子,眼見許伯陽不收,又哪裡敢問,隻一個勁兒地往許伯陽懷裡塞,兩人一時拉扯起來。
許伯陽推脫不過,隻說道:“要不這樣,我瞧你每日打得不少魚獲,不如你請我吃上一頓,權當作抵,你看如何?”
“那好啊!”
陳老漢哈哈一笑,遂高高興興將布幣收了,歡喜道,
“既然這樣,仙人且隨我回家,我讓家中孩兒他娘好好弄幾道菜!”
說罷連忙快走兩步,上前帶路。
許伯陽瞧著這老頭麵善心熱,不由地想起家中老父,心口一片溫熱,笑道:“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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