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如豆。
黃氏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弄醒,皺著睡眼惺忪的臉,伸手去遮擋光亮,張口罵道:“你屙屎就是屙,點燈作甚,外麵月亮那麼大,瞧不見?”
“混賬婆娘!你倒是睡得著,你給我起來!”
陳老漢趿著拖鞋,一把將被窩的老伴兒給拽了起來,怒道,
“趕緊,趕緊起來,事情忘了!事情忘了!”
“什麼事忘了?”
春夜頗寒,黃氏瞧老頭一臉焦急之色,連忙拎過床邊的外套穿上,滿臉奇怪,一邊穿一邊問。
“你個蠢物!”
陳老漢抬著燈蹲在床底找到自己鞋,拿出來穿著,罵道,
“大兒給咱的東西!你忘了?在哪?你還不趕緊給我找出來?”
黃氏一聲驚呼,連忙趿著拖鞋,去屋裡找了鑰匙,打開櫃子,拿出來一個小布包,跌足道:“是呀,怎麼把這檔子事兒給忘了!這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仙人還在渡口,明日就是穀雨,這還用問,你趕緊給我提馬燈來!”
陳老漢回身去找鬥笠。
“是是是!你趕緊連夜送過去!”
黃氏將布包放在桌子上,慌慌張張轉身出了裡屋,提了馬燈過來遞過去,又捧起布包好生拿著。
“你再打開瞧瞧,彆拿錯了!”
陳老漢鼓搗著馬燈,瞟了一眼順口道。
“好好好。”
黃氏不敢出聲氣,低頭小心翼翼打開,這東西本是陳老漢交給她保管,不想被她弄忘了,此刻理虧自然不敢回嘴。
布包打開,火光搖曳下,卻是三塊金燦燦的金錠子。
原來陳老漢自從聽了許伯陽將自家兒子的事跡,心裡那個樂嗬,忍都忍不住,早將許伯陽的告誡拋到九霄雲外,沒過多久就跑去鎮上與他大兒說了。
他家大兒本就在鎮上經營著客棧,生活富足,一聽說自家小弟在管著仙人市坊,頓時起了主意。
他在霧隱鎮多年,又打理著住店生意,南來北往,早就知道心月湖上有一個仙人市坊,還有不少凡人在上麵營生。
當即向老父提出去仙人市坊開店的主意。
陳老漢哪懂這些,一聽大兒要去仙山上開店,那不是大大的美事,隻消這店一開,那不就有去仙山的理由,如此那豈不是天天都能見自家小兒,當即笑得合不攏嘴,滿口答應就下來。
考慮到開店需要錢,大兒大大方方取了給三錠金子給陳老漢帶回來,交代他在信上先問問,結果今日老兩口光是念叨念叨自家小兒,卻把大兒的事情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陳老漢一夜睡不踏實,一直在琢磨,總算半夜一拍腦門給他想起來了。
“都是你,今兒仙人來了這麼久,你早該先拿出來,鎖在哪破櫃子裡作甚?蠢物!”
陳老漢小心翼翼收好布包,心情鬱悶,臨走之前仍然不忘罵了一句。…。。
老夫老妻那麼多年,黃氏早已聽習慣,並不做聲,隻扶著門框,叮囑道:“孩他爹,你慢點走,仙人明日才走呢,不急,慢點,阿?”
“曉得了!囉嗦!”
陳老漢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提著馬燈,出了院門左右瞧了一眼,遂往渡口去了。
…………
陳抱衝在屋裡塌上輾轉反側,本來到了他這個境界,已不用睡覺來養精蓄銳,隻消打坐便可精神百倍。
隻可惜他今日道心不穩,幾次打坐都中途而廢,沒辦法,他的心早已飛到了心月湖南岸,飛到了那一片他魂牽夢繞的蘆葦蕩中。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一想到明日就能瞧見自己父母,當真心情激動得無以複加,還練什麼功,打什麼坐,是以今日整整一日都惶惶不可終日,乾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來。
終歸是年紀輕了,道行淺了,還未築基,還未築就道心。
沒看過青山枯骨,沒見過樓起樓落,斬不斷紅塵牽絆,看不透世間悲歡。
既然無法打坐,隻得老老實實睡覺。
結果睡覺也睡不著,一直床上翻來覆去。
直到半夜,實在難熬,乾脆一骨碌爬了起來,心中暗罵一句:
“陳抱衝啊陳抱衝,你還是太老實了!”
“明日就是穀雨,江左那麼多弟子還在,交接的時候也不差你一個,反正你有坊主的令牌,誰都不敢攔你,為什麼不今夜直接啟程,頂多半個時辰就到了,屆時也可以給老父老母一個驚喜!”
終是年少心性,主意一定,立刻收拾起來,不過片刻就整裝待發。
出了宿舍,瞧瞧天色,不作遲疑,當即召出飛劍,破空而起。
半道上果然碰到值夜的同門,但卻不認識。
陳抱衝取出令牌一晃,朗聲道:“奉坊主令,有急事出山一趟!”
那弟子一見令牌,神色立變,哪裡還敢說什麼,當即低頭讓道放行。
陳抱衝微微一笑:“這位師哥,深更半夜,事出緊急,不便驚擾過多,我乃江左修士、輪值管事陳抱衝,煩請明日將我出山之事告知輪值殿一下!”
“好說好說!舉手之勞!”
那修士見他客氣,當即應承下來。
“有勞!”
陳抱衝略一抱拳,當即施展飛劍,飛出護山大陣,拖著長長的劍氣,劃夜空而去。
…………
月華之下,蘆葦蕩中,暗影婆娑,一道快如閃電的紅光閃過!
五丈之外,許伯陽心生警覺,繼而猛聽得身後疾風驟起,心頭一驚,不及施展“神行術”,當下左足一點,身子隨即倒下,疾往後退,手中青元劍正手橫擋!
“嘭!”
一聲悶響!
一股無儔巨力襲來,許伯陽隻覺手臂劇痛,心念一至,體內黃庭的靈氣【山陰夜雪】如走遊龍,瞬息充滿四肢,終於是堪堪抵擋下來。
猝然間,身影倒退從巨石上落下,不覺驚怒交加,眉頭挑起,仰頭沉聲道:…。。
“好大膽子!何處宵小之輩,竟敢夜半偷襲!”
不想話才說出口,便見紅光落下,許伯陽驀地瞳仁收縮,震驚當場。
隻見巨石之上,一個半人半魚的怪物齜牙咧嘴,正陰鬱鬱地瞧著自己。
妖!
這個字立刻從許伯陽腦海中蹦了出來!
他心驚肉跳,胸口起伏,仔細盯著對方打量,一動也不敢動。
隻見這頭魚妖身高不過三尺,下身如同幼兒裸體,但滿布緋紅魚鱗,頂著一個白色腦袋,嘴殼和脖頸卻是赤紅之色,腮幫兩側竟然長著一對羽翅,噗噗扇著,兩隻銅鈴般的豎瞳透出凶戾之色,大嘴上還滴著粘液,緩緩一張一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