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那麼多,儘人事聽天命罷了。”白芸閉了下眼,“我活著的時候過得不好,至少死後,我希望自己能有點用……我知道你不理解,但是……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可是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好好修煉,爭取……早日修成鬼仙。”
……
他倆之間的事情,還需要他們兩個自己說清楚,謝燃拉著景暄又往後退了一段,一直退到巷口。
“那個男的竟然真的喜歡白芸,”謝燃還是覺得有點神奇,“你猜得真準。”
“我不是猜的,我是看出來的,他的愛意全在眼睛裡,藏都藏不住。”景暄搖搖頭,“三途川上一天到晚那麼多人渡河,誰有情誰無意,看久了都能認出來。”
謝燃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你的位階可真是挺高的。”
看三途川說起來簡單,卻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工作。
“我真不記得了。”景暄舉手投降,“我保證,等我想起來,一定告訴你,好吧?”
謝燃不置可否地收回了視線。
白芸和鄒政東吵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將他送走,飄回了兩人身邊。
“還能找到他們倆去哪兒了嗎?”白芸收拾好情緒,“我還想追上去看看情況。”
“能是能,我剛留了點‘記號’在他們身上。不過你那位……”謝燃一揚下巴,“處理好了?”
“讓他回去了……但我也不保證他會不會自說自話跑去做點什麼。”白芸說,“所以能儘快追上去就最好了。”
“那走吧。”謝燃邁開了長腿。
他本來是個不多話的人,不過今天不知怎麼的竟然起了些閒聊的興致,趕路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白芸:“有件事想請教你……喜歡一個人究竟是種什麼感覺?”
“嗯?老板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那倒不是……就是隨便問問。”
“喜歡的話……”白芸歪頭想了想,“我的話,是在不自覺地關注對方的行蹤,想要知道他生活順不順利、開不開心、冷不冷、餓不餓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他的。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不過應該也是某種發自內心的關心吧?”
“這樣啊……”謝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本來白芸和景暄都對他的下文很好奇,誰知道他說完這句以後再也沒說過什麼話,就這麼神遊太虛地朝前走。
吳晉原和張思已經離開很遠的距離了。
張思接連受了兩天的驚嚇,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好,吳晉原為了安撫她,沒急著送她回去,兩人肩並肩,沿著大路慢慢地走。
連軸轉的工作總是讓人感到很疲憊,偶爾放慢節奏感覺還不錯。張思走出好長一段,冷不丁從胡思亂想的狀態裡回過神,就看見了一個被霓虹燈點綴得流光溢彩的街心噴泉。
“好漂亮……”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感歎,不安的眸子裡終於染上了一絲安心的笑意。
吳晉原始終在觀察她的表情,見到那抹笑,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經常來看。”
“哪有那麼多時間啊。”
“擠一擠總會有的,”吳晉原看著她,眼神極繾綣,“隻要你想來。”
“吳晉原……”張思回過頭,看見那雙眼睛的那一刻愣住了。
有的時候,確認信號隻需要一次專注的對眼。
吳晉原摳著手心,心裡緊張得要死,表麵上卻還要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鎮定地問:“還害怕嗎?害怕的話……今晚可以到我那裡住,我睡沙發就好。”
“你……”
“張思,”吳晉原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跟我在一起,讓我保護你,好嗎?”
“吳晉原……”
也說不清是誰先伸出手的,他們擁抱在一起,在街心噴泉再次噴發的時候,迎著炫彩的霓虹燈光,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或許生活依舊多磨難,但好歹,從現在開始,他們不再是孤獨一人。
謝燃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倆接吻的一幕。
他明顯感覺到白芸向前飄的動作頓了一頓。
想要撮合他們,和真的看見自己喜歡的人與另一個人接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謝燃偏頭看了白芸一眼,發現她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她一邊哭,一邊嘴角掛著笑,口中不住地念叨著:“真好,真好呀……”
“要過去打個招呼嗎?”謝燃問,“那張畫皮,我都幫你帶出來了。”
“算了吧,人家吻得那麼投入,我過去做什麼電燈——啊!!”
白芸話音未落,已經被謝燃拖著往角落走去,他靈敏地鑽進一棟大廈後門,找到了無人經過的樓梯間,翻手扯出畫皮往白芸身上一套,然後拉著她跌跌撞撞地朝街心噴泉走去。
兩人唇已分,人卻抱在了一起,微笑著看噴泉隨著背景音樂的起伏變換出多種造型。
撞鬼的糟糕感覺似乎在這一刻遠去了。
吳晉原轉了轉眼,忽然看見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站在他旁邊。他愣了下,主動打招呼道:“是剛才小巷裡的那位先生……?”
他打完招呼,突然發現這位先生旁邊站著個更眼熟的身影——竟然是那天深夜攔下他發酒瘋的女人。
吳晉原心裡突然閃過一絲微妙的預感。
“嗯?”謝燃裝出一副剛剛看到他的樣子,“啊,你是……誒,我看你好像有點眼熟?”
“剛剛在那邊那條巷子裡……”吳晉原提醒他。
“不是不是,”謝燃搖搖頭,皺著眉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說,“啊,對了!你是不是我妹妹的同學啊?噢,我妹妹叫白芸,白色的白,芸是草頭那個芸……”
披著“大美人”皮被強行拖過來的白芸渾身僵硬地站在旁邊,一邊忐忑,一邊卻又期待著什麼。
吳晉原一愣:“你是白芸的哥哥啊?她現在怎麼樣了啊,我工作太忙,連同學會都沒去,好久沒見到老同學了……”
“我妹妹她死了。”謝燃說。
張思和吳晉原白芸兩人同校不同班,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當時也愣住了——對於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死亡實在是件過於遙遠的事情,跟著兩個字比起來,那些連日來看不見儘頭的加班,那些客戶的刁難、同事的白眼,似乎都已經不成問題了。
“怎麼死的啊?”吳晉原問。
謝燃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個看上去不相乾的問題:“在你印象中……我妹妹是個開朗的人嗎?”
“挺、挺好的?”吳晉原想了想說,“她不太說話,所以跟班上的女生玩不到一起去,不過我不止一次看見過她幫徐雯做值日……噢,徐雯是我們班一個女生,她奶奶身體不好,放學得趕回去照顧老人,所以輪到她值日的時候,白芸有幫她做過幾次。我覺得她人挺好的,雖然有點內向……”
被喜歡的人評價“人挺好的”,不知道白芸是個感想,謝燃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大美人”的表情,一邊說:“她是跳樓自殺的,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好,”吳晉原點點頭,“她家地址……?回頭我組織下班裡同學,一起過去祭拜。”
謝燃側頭看著白芸,白芸眼眶紅了,用顫抖的嘴唇報出了一串地址。
路名小區門牌號,熟悉得令人產生某種錯覺。
吳晉原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白芸用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盯著吳晉原,笑了一下:“有勞你……組織同學去看她,我想白芸在天之靈,應該會很高興的。”
她說著,轉身就走。
“等等,”吳晉原試圖喊她,“你究竟是……”
但白芸沒有回答。
她已經和謝燃一同消失在了人群中。
“奇怪,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吳晉原探頭張望,卻怎麼也沒再看見那兩個人的身影。
“晉原?”張思抱著他,有點擔憂地問,“怎麼了?”
“沒怎麼,”吳晉原搖搖頭,有些不確定地說,“我好像也撞鬼了……”
“剛才那兩個人是鬼?”張思剛剛放鬆下去的神經再一次繃緊。
“沒事,放鬆,彆怕。就算是鬼,也是好鬼……不記得剛才那位先生還救了我們嗎?”
“……你說的也是。”
“我反倒是應該謝謝鬼,要是沒有今天這出鬨劇,我可能還不知道要憋到什麼時候去。”
張思破涕為笑:“誰讓你老跟塊木頭一樣,什麼都不肯說!我還奇怪你準備憋多久呢!”
“我這不是怕你不同意嗎……等等,難道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
“是啊,你不要小看女人的第六感……”
……
回畫室的路上,白芸一直在哭。
她哭得超大聲,甚至因為太大聲了,沒好意思繼續穿著畫皮,便以鬼魂的形態跟在謝燃背後哭。
至少這樣哭不會引起路人的圍觀。
喜歡的人一句無心的誇獎,讓她這二十幾年來被磋磨的心忽然得到了治愈,眼淚便怎麼都止不住了。
她這一生,悲劇串著悲劇,終於在瀕臨儘頭的時候,有了些許圓滿的意思。
值了。
止不住的慟哭就像停不下來的哀樂,謝燃聽著有點頭疼,一到畫室就把她丟進了陰曇花叢裡。
室內頓時恢複了寂靜,他終於可以安心坐下來,然後繼續修複那幅油畫了。
約定好交畫的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