颼——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身影在密林中穿行。
他穿著亞麻編織的上衣和褲子,踏著獸皮製成的靴子,上身還套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皮甲。
腰間挎著一把彎刀,背上橫著一支自製的弓。
從麵容上看,這是一個很堅毅的年輕人,雙目明亮,身手矯健,在層層疊疊的密林中像一隻野獸般奔跑跳躍,將月光投下的影子攪得支離破碎。
就像是騎士小說中的遊俠。
突然,他舉起雙手,感覺到了黑暗中弩箭的寒光。
“暗號?”
一個中年男人舉著弩箭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
“奧德修斯。”
“跟我來。”
中年男人鬆口氣。
兩人在樹林中來回穿梭,避開為了防禦設置的一個個陷阱,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前麵忽然出現了亮光。
撥開遮擋的樹叢,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建立在密林深處空地上的營地。
年輕人望望四周,壕溝,箭塔,拒馬,火油,應有儘有,旁邊的馬場裡,還有著不少馬匹。
這個小隊的指揮官是個很厲害的人。
時至深夜,大部分士兵都在營帳中休息,少數輪值衛兵四處巡邏,遠處的箭塔上也亮著火光。
中年人帶著他走進最大的那個營帳。
營帳裡,一個身披鐵甲的男人正在磨著自己的長劍,長劍呈現出暗紅色,一看就曾痛飲鮮血。
“梅赫梅特百夫長,這個年輕人答上了暗號。”
梅赫梅特放下劍,點點頭,示意中年人退下。
中年人施禮離開。
年輕人走上前,從褲角中抽出一封信,走近呈上。
“梅赫梅特百夫長,這是來自易卜拉欣軍團長的命令。”
梅赫梅特接過信,拆開,略略看上幾句,突然笑了起來。
笑過後,他從床底掏出一瓶酒,為自己和年輕人倒上。
“我兒子和你一般大。”
看著小口喝著烈酒的年輕人,梅赫梅特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一絲想念。
年輕人沒有搭話,自顧自喝著酒。
“上次我收到他的信,他說自己好像在一個叫什麼米斯提利斯的地方,你去過那裡嗎?”
年輕人想了一下,才搞懂梅赫梅特的意思。
“是米斯特拉斯吧,摩裡亞大公的首府,聽說是個不錯的地方。”
“我兒子也是這麼說的,他在那裡學習希臘語,還有天文。”
梅赫梅特提起兒子,顯然興致很高。
年輕人看著梅赫梅特在火光中微笑的臉,突然有些疑惑。
“你看上去像是高加索那邊的人,怎麼會成為現在這樣?”
梅赫梅特哈哈一笑。
“我從小就是一個奧斯曼貝伊的奴隸,長大後娶了另一個奴隸,生下了兒子,”
“本來幫助貝伊老爺養馬,後來不知怎麼得罪了他的弟弟,我們全家都被賣給了熱那亞的奴隸販子。”
“我劃過槳,當過兵,挖過礦,在一個個奴隸販子的買賣之間消磨生命。”
“在此期間,我的妻子死了,被一個奧斯曼貴婦活活打死,就因為在燒飯的時候不小心睡著。”
梅赫梅特的眼中,閃過一陣哀傷。
“我的最後一任主人是一個大地主,我作為他的護院衛士,我的兒子給他養馬。”
“我的小兒子騎在馬上,笨拙地揮舞著馬鞭。稍有不慎,走失了馬匹,迎接他的就是一頓棍棒。”
“我當時悲哀地想,或許我最愛的兒子,也將重複我的命運。”
男人握住酒杯,一飲而儘。
“我向上天禱告,希望有人能救救我們。”
“沒想到,在第二天,專製公的軍隊就打了過來,殺死了我的主人,我們又一次被賣到了市場上。”
“我們在那裡過了很久,直到一個身披紫袍的少年帶著一個一絲不苟的侍從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們被帶到一個城堡,城堡裡還有幾十個與我有著相同經曆的奴隸,在這裡,我們吃了生平第一次飽飯,洗了生平第一次澡,穿上全新的衣服。”
“我記得,當時兒子的眼光泛著喜悅,這是自他母親被打死後第一次笑。”
“侍從告訴我們,要我們前往遠方,辦一件事,好處是我們的家人都會留在這裡,享受良好的生活條件。”
“有些人在冷笑,有些人在猶豫。”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剩下的,想必你都知道了。”
梅赫梅特倒出最後一滴酒,望著空了的瓶子出神。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地方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什麼神,從沒有人告訴過我。”
說完,梅赫梅特又好像想到了什麼,笨拙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哦,我的兒子現在是正教徒,那我也應該是。”
“那你的這些軍事知識和讀信的能力怎麼來的?”
“易卜拉欣軍團長教了一些,自己悟了一些,打了一年啦,總不能啥都沒學到吧!”
梅赫梅特抽出信件,扔在年輕人麵前。
沒等年輕人讀完信,梅赫梅特自顧自說起來。
“奧斯曼大軍集結了,軍團長命我們撤往後方,去科林斯長城以南。”
年輕人聳聳肩。
“恭喜你啊,可以見到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