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讀史料的符太後,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她最擔心的也是這個。
本朝太祖郭威的全家老小,就是被前朝隱帝給殺了個精光大吉,郭威憤而起兵以周代漢,這才有了柴榮以養子的身份繼承大統的撿漏。
遠的且不去說它,就說唐太宗李世民吧,屠兄殺弟篡父奪妻,這位李老二為了那把金交椅,將儒教宣揚的人倫大道——三綱五常,撕得連底褲都木有了,竟然還被史書評價為難得的聖主明君。
符太後心裡非常明白,曆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掌握天下的野心家們,都會把前朝抹得一團漆黑臭不可聞,其目的不過區區一段話而已:蒼天有眼,夕惡今善,順則昌,逆則亡!
在廟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嘴巴上都說的是仁義道德,實際上,權貴們撕破臉的根源幾乎都是利益受損!
黃景勝抿了口小酒,用手撮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嚼得嘎嘣響,長長的歎息一聲,笑道:“想當年我領著大虎兄弟,掌管著蜀國的詔獄,平日裡閒著無事的時候,總要撮著花生米,美滋滋的吃上幾盅小酒,倒也快活自在。如今,雖說我得了個小小的伯爵,卻總也改不掉這用手抓花生米的壞習慣。”
王大虎伸出左手,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在手裡,用右手一顆接著一顆的塞進嘴,等花生米吃了大半,這才拍了拍手上的鹽粒,感歎道:“三弟常說,食色性也。我是個大老粗,不懂那些咬文嚼字的玩意兒,就知道一餐不吃餓得心裡發慌。那時節,老黃是托了宮裡貴人的福氣,坐著典史的寶座上,吃香的,喝辣的,那可真是威風凜凜呐。我記得很清楚,老黃的每頓飯,總有四碟涼菜,四碟熱菜,外加一個湯。我可就苦了,手下有一幫兒郎要養活,從苦主手上陰來的一些銀錢,剛到懷中還沒捂熱,便流水介的撒了出去。唉,下酒菜也就一碟子花生米而已。”
左子光笑了,黃勝景和王大虎隻要湊在一起吃酒,在商議正事之前,總要展開的一場名為憶苦思甜,實為超級顯擺的“訴苦大會”。
想當年,左子光是從河池鄉軍開始,一路跟隨李中易至今。前邊的事兒,他雖然沒有經曆過,卻也從黃景勝和王大虎的鬥嘴之中,知道了很多當年的趣事。
怎麼說呢,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乾大事兒的命格。如果左子光沒有聽錯的話,老李家當初被抄家之後,已經關進詔獄的李中易,居然有本事利用上黃景勝和王大虎的短處,不僅鹹魚翻了身,更步步高升成了蜀國的重臣。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道行?左子光實在無法用語言去形容,隻能說是:天命所歸!
至於,李中易在柴榮的夾磨之下,步步為營的成為了大周第一強藩,左子光反而沒那麼的驚訝。
一向膽大包天且心狠手辣的左子光,在黃景勝和王大虎麵前,一直謹慎守禮,不敢稍有不恭。
黃、王二人是李中易唯二的結義兄長這個因素,左子光其實並不怎麼在意,李中昊還是李中易的親兄弟呢,他左將明說下手就下手,毫不含糊。
這人呐,隻有自重,才會獲得旁人的尊重,不管這種尊重是否真心,至少麵子上敬著,也就可以了!
黃景勝其實比李中易更擅長經商理財,隻要是李中易提點過的金點子,黃景勝往往可以舉一反九的領悟出更多的賺錢之道。
這麼些年來,朝廷撥給李家軍的開支,大多數情況下是遠遠不夠的。有賴於黃景勝長袖善舞的經商天分,尤其是在拿下高麗國這座大寶庫之前,李家軍居然衣食無憂,這是何等了得的本事?
這種人,左子光是打心眼裡佩服並尊重的!
至於王大虎,其實和左子光屬於氣味相投的同一類人,甚至,王大虎更加的心硬手毒。
由於王大虎以前當獄卒的經曆,手底下又有一幫窮兒郎需要幫襯著家用,逼著他必須狠狠折騰關進牢裡的犯罪官員們。哪怕是石頭縫裡,也必須榨出一灘油來,不然的話,王字要倒著寫。
左子光也撮了一把花生米,慢慢吞吞的塞進嘴裡,心裡卻琢磨著一件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李中易也有個壞毛病,他總愛在打仗之前,計算清楚利益上的得失。如果,可能搶到的收益,遠遠低於付出的代價,這種仗李中易是儘量不去考慮的。
作為李中易派來負責秘密細作事務的負責人之一,左子光心裡非常清楚李家軍的利益滾動鏈條。
李中易算清楚得失,帶兵出去搶劫,搶回來的東西,除了現場瓜分的一小部分之外,其餘的都交給黃景勝去打理。
黃景勝利用做買賣和開錢莊的優勢,隻要李中易撥來的錢過來了他手,便會翻著倍的往上漲利潤。
每月的利潤之中,總有占據一定比例的銀錢,被優先送到李家軍的優撫家屬手上。
李中易曾經多次說過,隻有沒了後顧之憂,三軍將士才會真正的替你賣命,左子光對此深以為然。
左子光私下裡算過一本帳,以李家軍對待陣亡或是重傷殘將士們的超高撫恤標準,儘管黃勝和很會賺錢,可是,隻要打幾次陣亡將士超過萬人的大敗仗,李中易馬上就會破產。
客觀的說,隻要涉及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沒人是傻瓜,都算得出那本帳。
也正因為如此,三軍將士們個個奮勇爭先,豁出命去也要打勝仗,絕不能打敗仗。
道理是明擺著的,李中易壞了大事破了產,大家的後路就全沒有了。
試問,誰沒有父母兄弟妻兒子女要養活?
如果李中易知道左子光現在的想法,一定會大加讚賞,並且,會掐頭去尾改頭換麵的舉出實實在在的例子。
某國某朝的屁民們,哪怕是拿著高工資獎金的白領金領們,依然是人心惶惶,覺得負擔過重,擔心有朝一日變成房奴、卡奴、債奴。
說白了,這便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現實體現。偶然所得再高,也遠不如解決讀書難、看病難、以及住房難等諸多福利的巨大誘惑力。
想當初,威震西疆的王胡子訪英回國後,曾經感慨萬千的說:大約翰帝國的一個普通工人的生活水平,竟然遠遠的超過了他這個國家領導人。
更鮮明的例子其實是,銀行的信用卡部,更加青睞那些有穩定工作和收入的公務員、國企領導以及五百強金領群體。忌諱的卻是:今日收入十萬,明日要討飯的自由職業者。
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誰都會,但是,那能夠解決根本問題麼?屁民也不過是跟著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罷了!
酒過五盞,花生米消滅了半碟子,正式會議隨即展開。
“李瓊最近很忙,頻頻在暗中聯係拉攏天武衛的老部下們。據我的人打探的情況,成果頗豐。畢竟,天武衛換了新主人後,明著沒什麼大的動靜,暗地裡卻小動作不斷,顯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趨勢。”左子光比較重視軍方的動靜,這也是他負責的主要方向。
黃景勝笑著說:“有那麼幾家商號,借了旁人的名義,大筆大筆的往北方調動銀錢,顯然是想做大事。其中的一家,我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總覺得和趙三郎有關。”
左子光點了點頭,他和趙老三恰好是死對頭,俗話說的好,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敵人。
趙三郎是個什麼玩意兒,左子光再清楚也不過了,嘿嘿,當年能夠抓住趙老三,其中就少不了左子光的功勞。
尤其重要的是,趙老三為了活命,連眼都不眨的出賣了慕容延釗,左子光就是親曆者。
“我一直派人盯著安樂侯府,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王溥和李穀都分彆和杜家交往甚密,就連宮裡杜貴妃,派人回府的次數本月還沒過完,已經超過了兩次,你們說奇怪不奇怪?”王大虎見黃景勝和左子光目不轉睛的盯在他的臉上,便接著說,“看樣子是要出大事。”
“宮裡出來的人,大多有種揚眉吐氣趾高氣揚的派頭,哪怕他們隱藏得再深,老子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破……”王大虎看似一本正經背後,隱藏著深入骨髓的自傲,令左子光想笑卻又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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