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默默端起茶碗,看向窗外,似心有感慨,冷不丁道:“快到臘月了,年關不易過。”
崔玨沒有回應。
徐昭繼續道:“算起來,你我來惠州已經三年有餘了。”
崔玨望著自己的雙手,拇指上的刀疤委實嚇人。
那是胡人砍下的印記。
深入到骨子裡的恐懼。
“徐兄後悔來惠州麼?”
徐昭搖頭,放下茶碗道:“不知道。”
崔玨偏過頭看他,“你應是後悔的。
“中原十二州被胡人侵占,南方軍閥相爭,朝廷形同虛設,惠州偏居一隅,隻惦記著眼前小利……”
徐昭似乎聽不下去了,打斷道:“文允莫要說了。”
崔玨嗤鼻,“徐兄已經有多久沒嘗過領兵的滋味了?”
這話紮到徐昭心上,一臉頹然。
他是行伍出身,原本在中原那邊有武將職務,因其內鬥被陷害吃了敗仗,隻得帶著幾名舊部灰溜溜逃到南方。
途中遇到同樣逃命的崔玨,結伴而行。
三年謀劃,崔玨靠著智謀一步步爬到彆駕從事職位。
淮安王看在崔玨的麵下,許給徐昭都尉頭銜,卻無實權。
州牧府的親信實在太多,他們這些外來者根本就擠不進去。
徐昭不得誌,心中不禁鬱鬱。
崔玨忽地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且安心等著,惠州的兵,遲早會落到徐兄手裡。”
徐昭胸中血氣翻湧,自言自語道:“身為漢人,我做夢都盼著北伐。”
崔玨背著手,肥大的衣袍寬鬆地罩在身上,長身鶴立。
那人身姿挺拔如永不折斷的標杆,罕見的露出幾分清和的笑意,“哪個漢人不想呢?”
是啊,這是漢家的天下。
但凡胸有鴻鵠之誌的兒郎,哪個不想逐鹿中原,把胡人斬儘殺絕呢?
室內寂靜如墓。
兩個胸懷誌氣的男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裡。
文者,想以筆為刀謀家國;武者,願馳騁沙場,重塑漢人尊嚴。
隻為心中唯一的信仰而戰。
而另一邊的陳皎此刻已經乘坐馬車回府。
許氏有許多話想問,礙於不便,隻得忍耐。
回到梨香院,陳皎親自挑了兩支銀釵和兩盒胭脂打賞給江婆子,並且還有一錠銀子。
江婆子並未推拒,因為他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了,利益共同體。
陳皎道:“這事江媽媽辦得漂亮,你家中有孫女,想來胭脂能討她們歡喜。”
江婆子忙道:“小娘子客氣了,日後有什麼吩咐,你隻管說。”
陳皎很滿意她的識趣,“我若能繼續留在陳家,總少不了你的好處。”
江婆子連忙說是。
許氏有許多話要問,憋不住進屋來,江婆子識趣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後,許氏上前把陳皎拉到裡間,壓低聲音問:“我兒見到崔郎君了嗎?”
陳皎點頭。
許氏忙問:“他可願伸出援手?”
陳皎安撫道:“阿娘隻管放心,此事由不得他。”
許氏愣住,不禁想起她先前對付江婆子的手段,試探道:“你莫不是使了手段?”
陳皎“嗯”了一聲,輕描淡寫說:“我就告訴他,我仰慕他許久,想讓父親把我嫁與他,彆送到交州去。”
許氏:“……”
一時不知是何表情。
陳皎拍了拍她的手,“阿娘放心,他瞧不上我的。”
許氏憋了半晌,才道:“兒啊,我從來不知,你的臉皮……竟如此之厚。”
陳皎:“……”
許氏心情複雜,“若能渡過這一關,得趕緊替你說門親才好,省得讓人惦記。”
陳皎冷不防道:“我與崔玨做了交易,若這次能過關,日後便會替他行事。”
許氏震驚不已。
陳皎嚴肅道:“阿娘,這後宅處處都是坑,爹是靠不住的,我們需要借外力保身,你明白嗎?”
許氏欲言又止。
陳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兒已經及笄,日後,由我護你周全。”
許氏聽得心窩子暖暖的,這大抵就是被人寵的滋味。
“你這張破嘴,若是去哄男人,隻怕得暈頭轉向。”
陳皎挑眉,許氏道:“江婆子倒是個堪用的。”
陳皎點頭,忽然聽到外頭江婆子的提醒聲,二人不再敘話,去看今日挑回來的脂粉。
女郎都愛紅妝,許氏興致勃勃拿起胭脂試色。
陳皎喜歡黃果味的香膏,用指尖挑起少許塗抹到手腕上,淺淡的橙香沁人心脾。
她陶醉地嗅了嗅,想起今日麵見崔玨的情形。
那人,是有野心的。
高端的獵人,往往是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若要在淮安王府占據一席之地,她必須借外力輔助。
而崔玨,是她的第一個捕捉目標。
就以獵物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打一場翻身的高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