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喉辛辣無比。
鄭氏又喝了少許羹湯壓壓酒氣,她有心打感情牌,追憶過往道:
“我記得三郎十歲的時候闖禍挨了打,被郎君罰跪祠堂,病了一場。
“當時我氣得半死,與郎君鬨,口不擇言說郎君偏心大郎與二郎。
“如今回想起來,到底是三郎犯了錯,受罰是讓他明白責任。我卻像潑婦似的不分青紅皂白出口傷人,想來那一回郎君是氣極我的。”
這話勾起許多往事,陳恩回憶道:“月娘總說我偏心大郎和二郎。”
鄭氏:“那是我受了父兄挑唆,才犯的糊塗,如今回想那些荒唐事,實在該罰。”
陳恩給她台階下,“我也該罰,讓三郎在祠堂裡發起高熱,實在疏忽。”
二人舉杯相互敬酒,各自飲下。
鄭氏叨叨絮絮提起嫁到陳家的這二十多年,說話的語氣心平氣和,會翻舊賬,也有自省。
夫妻雖有矛盾,但還不至於是仇人。
她這般和軟的態度,就算陳恩心裡頭知道她的目的,也不會說刺激話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氏有些醉意。
她握著酒杯,麵色黯然,“想來郎君是怨我的。”
陳恩看她神色不對,道:“月娘應是醉了。”
鄭氏搖頭,“我沒醉。”頓了頓,“這些年我處處維護娘家,忘了自己日後仰仗的是郎君,你心中隻怕笑話我不明事理。”
陳恩:“月娘醉了。”
鄭氏醉眼迷蒙,吐真言道:“我心裡頭其實憋著一股氣,就想處處壓二房一頭。
“我嫉妒李春琴與郎君知根知底的親近,嫉妒大郎與二郎得郎君疼寵。
“我就想與他們鬥,可是又瞧不起自己跌了身價。
“陳郎,你說我是不是傻呀?”
她似乎有些傷心,眼巴巴地望著他。
陳恩一時沉默。
鄭氏抿了一口悶酒,自言自語道:“我知道郎君嫌我不辨是非,小肚雞腸。
“我承認,我的心眼真的很小,身上毛病也多,總為著娘家人惹郎君生氣。
“這次五娘嫁到交州,我與你鬨過好幾回,後來想了許多,便認了,這或許就是她的命。”
提起陳賢樂,她紅了眼眶,哀哀地望著他,說道:
“郎君不喜兄長插手太多,我都明白。
“可是我們五娘打小乖巧,從不曾犯過錯。
“就隻因為她阿娘姓鄭,便要承受如此安排,於五娘來說,並不公允。
“不管郎君承不承認,五娘在這件事上都是無辜的。
“郎君執意嫁她,月娘無話可說,隻是想起往日種種,我這個做娘的,總覺虧欠。”
似覺失態,她用衣袖拭淚。
守在門口的曹婆子暗暗觀察陳恩的表情,他顯然有些感觸。
“五娘確實是個好孩子。”
鄭氏的情緒恢複了平靜,露出憐愛的笑容,“她像我年輕的時候,被慣養壞了,若論起懂事,元娘和二娘比她更甚。”
陳恩沒有吭聲。
鄭氏幽幽道:“不提這些了,省得郎君掃興。”
說罷又給他斟了一杯。
接下來陳恩都不言不語,喝了好幾杯悶酒。
見他不大痛快的樣子,鄭氏覺得這出劍走偏鋒應是有成效的。
晚些時候陳恩回了自己的院子,並未在這邊留宿。
當天夜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往日他一門心思打壓鄭家,今日卻有所鬆動。
亦或許鄭氏說得不錯,陳賢樂到底是他嫡親的女兒,又是一手看養大的,若真為了打壓鄭家而毀了她的一生,確實值得商榷。
他有很多女兒,但陳賢樂是嫡出,嫡庶還是有區彆的。
就在陳恩搖擺不定,開始考慮是否要把陳皎過繼到大房作替換時,崔玨出手了。
今年的冬日雨水特彆多,南方雖少雪,卻比北方陰冷。
那種潮濕的陰冷鑽骨頭縫,每到冷天,崔玨的膝蓋就會疼,因為雙膝在小時候曾被折斷過。
室內的炭盆燒得旺,若是尋常人進屋,定會覺得燥熱,他卻渾然不知。
一人,一榻,一棋盤。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
崔玨一邊翻棋譜,一邊研究矮幾上的棋局。
他曾接受過優良的士族教養,知琴棋,懂書畫。
同時也經曆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的世情。
修長指骨拈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盤上,沉思的眉目裡皆是雋秀。
忽聽外頭傳來一道聲音,是汪倪,“家、家主。”
崔玨微微抬頭,“回來了?”
汪倪:“人帶來、了。”
崔玨:“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外頭的冷風裹挾著雨水往室內鑽,一人蒙著雙眼被汪倪推進屋。
房門關閉,坐在屏風後的崔玨側頭看向外麵。
男人被汪倪粗魯地按跪到地,摘下他臉上的布,露出來一張討喜的小白臉。
清秀俊美,膚色白淨,瞧著唇紅齒白,很符合大眾審美。
崔玨挑眉,陳五娘眼光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