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觸碰的少年渾身一僵。
爸爸媽媽的笑容也在這一刻僵住。
微風吹在了唐鬱的身上,將那發絲吹開,將藍眸裡迷惘的霧氣吹散。
如常年大霧般籠罩著的痛苦與迷惘,都好似在那日複一日的黑暗中,被微弱但堅定的燈塔驅散了。
“這些聲音,我已經聽過了。”唐鬱輕聲道。
他已經聽過了。
在黎生給他編織的那場夢境裡。
那是一場很美很美的夢。
“爸爸媽媽雖然很希望我們能考上安大,但最希望的事情,是我們能夠開心健康每一天。”
那些他曾經忘卻的話。
他一字一句複述道:
“爸爸媽媽都愛你。”
“好好活下去。”
“所以,不要哭了。”
陽光灑落在藍白色校服的少年臉上的淚痕上。
也同樣灑落在了與之對視的唐鬱的眼中。
藍眸靜謐又溫柔。
有著一股安撫人心的魔力。
唐鬱捂住了這個少年的耳朵,他知道用最簡單的捂耳肯定沒辦法隔絕掉詭異的聲音,如果真的有用的話,舍曲林肯定會告訴他的。
最簡單的捂耳,不僅沒辦法隔絕掉廣播的聲音,似乎連唐鬱說話的聲音都沒辦法完全隔絕。
但他也有辦法。
他也會有他的辦法。
隻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辦法。
唐鬱鬆開了手。
在對方怔愣的目光中,唐鬱輕輕摘下了口罩。
那張美到讓人大腦一片空白、讓人忘卻外界一切聲音的麵容完整地暴露在了陽光下。
世界在這一刻似乎都靜了下來,所有的喧囂都遠去了。
“我們不要在這裡。”
溫柔內斂的藍眸、平靜哀傷的藍眸、如波光粼粼海麵的藍眸,又像湛藍天空的藍眸。
想要靠近,卻無法靠近。
但你永遠可以去眺望天空與大海,因為那包容的藍眼睛會永遠承接住所有的悲傷。
唐鬱伸出手,將一張符咒貼在了這個孩子的後背。
風一齊吹動了他們身上的衣袖。
唐鬱輕輕將呆怔的少年推向鐵門的方向:“躲到校園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紅色藤蔓如杜鵑花綻放般將呆怔的學生帶走。
唐鬱靜靜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學生遠離了危險。
口袋裡的手機不斷震動,叮咚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密集地傳來,不知道是舍曲林發來的消息還是其他人。
唐鬱猜以舍曲林的聰明程度,肯定已經發現他在天台了。
趕過來應該也快了。
不止是舍曲林,還有其他玩家們……
他垂眸向下望去,俯瞰著整個校園。
走廊上一個個看不清麵容的學生們正在仰頭望著他。
而校門口附近,陸陸續續趕過來的玩家們大概有百人,看樣子應該是快到齊了。
像螞蟻一樣的玩家們抬起頭,似乎也在看著他。
唐鬱靜靜站在天台,他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從前唐鬱會儘量避免著這種情況的出現,但這一次,他的內心卻無比平靜。
因為他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頭頂的陽光又足夠刺眼,所以戴不戴口罩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唐鬱握著口罩的手忽然鬆開。
彼時正好有一陣風吹了過來,於是那副口罩像一隻鳥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
唐鬱安靜地注視著那隻口罩在飄蕩,每個走廊裡都有無數隻手從護網裡伸出來,試圖抓住那飄飄揚揚的口罩。
可風也在幫助它,於是每隻伸的手都差了那麼一點。
口罩不斷飄蕩著,直至飄到了唐鬱視野裡看不見的地方,像是完成了一場屬於它的偉大冒險。
“喂喂喂?”廣播裡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了唐鬱耳邊:“這位同學,你能聽得見嗎?”
唐鬱偏了一下頭,像是在友善地示意對方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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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這樣生活一定很累吧。”那道聲音歎息了一聲。
和一開始勸解那位學生時不痛不癢甚至有點火上澆油的寬慰話不同,這一次,那廣播裡的聲音變得柔情了很多,具有著強烈的共情能力,一開口就似乎能將人帶入到過去痛苦的回憶中。
唐鬱安靜地傾聽著這廣播裡的聲音念著他曾經在信上寫下的內容:
“明明你討厭學習討厭被人注視,還是要讓自己一天一天又一天這樣循環往複地生活。”
校園裡所有聽到這道廣播聲的人都在這一刻抬起頭,注視著站在天台上的唐鬱。
“你總是很害怕也很不安。”
盛大陽光下的濃鬱陰影注視著唐鬱。
“快樂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
校園杜鵑花叢裡藏著的紅色藤蔓注視著唐鬱。
“為什麼你總是學不會?”
每個教室裡被風吹動過的紙張在嘩嘩作響,那簌簌聲響甚至蓋過了廣播聲,在唐鬱的耳畔邊響起。
唐鬱仍舊安靜地站在天台邊沿,任由著微風吹拂著他的發絲。
覆蓋了大半校園的陰影在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侵蝕著整所學校,不規則起伏的陰影邊沿滲透出了它此刻的狂躁。
杜鵑花裡的紅色藤蔓掩藏不住地開始暴增,如爬山虎一般攀上牆麵,大片大片的紅色像是建築長出了血肉。
每一間教室的所有紙張都在這一刻無風自動地瘋狂翻動,那些白紙飛出了教室,在學生們的呼聲中飛出了護欄和護網,像是高考前夕時浩大的撕書活動。
那廣播裡出現了滋啦滋啦的電流音,像是信號不好般人強行掐斷,當再次響起時,變成了一道緊張急促的聲音:
“老婆!”
是鬱辜的聲音。
“老婆我錯了!!!老婆我真的錯了!”鬱辜的語速很急很快,他的聲音甚至透出了一股哭腔,像是在嗚咽的小狗。
“老婆我知道我不該出現在你的麵前,對不起老婆,但是老婆我是來保護學校的大家,我會保護好所有人的!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護好自己?”
玩家堆一片嘩然,不斷猜測著現在是什麼情況。
唐鬱卻沒有回應。
他像是對待一個全然的陌生人,不,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漠。
唐鬱願意冒死去救一個完全陌生的學生,會溫柔地捂住對方的耳朵,卻不會對鬱辜的聲音有任何反應。
正在一層層往樓上攀爬、試圖搭建出一座通往天梯的藤蔓生長速度停了下來。
藤蔓上的葉子在這一刻枯萎、凋謝。
鬱辜那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被掐掉般結束,取而代之的是黎生冷冽的音色:
“唐鬱。”
有玩家聽出了黎生的音色,卻在這一刻不敢確認說話的主人是黎生。
因為那道聲音在念及唐鬱這兩個字時,那如寒冰般的聲音像是化為雪水般柔和。
“流淚的感覺……很痛。”
那像是冰雪做的怪物在這一刻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低聲道歉道:“抱歉。”
紛紛揚揚的紙張如雪花般灑落在了校園裡,那簌簌的聲響仿佛是有無數道聲音在一齊輕聲道歉。
唐鬱看著這一幕,沒有任何言語。
他頭頂的太陽耀眼依舊,灼熱的陽光灑滿大地。
於是那些紙張像是冰雪見到了陽光一般,全都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小鬱。”沈君行溫柔的嗓音如風一樣響起:“我現在知道過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毀了這一切。”
“眼鏡,我不會再戴,我也沒有資格再去戴。”
“但是那張車票,我還是想要使用。”
“我想要把它給你。”
“我希望小鬱可以回到18歲的夏天。”那溫柔的嗓音越說越輕,像是低到了塵埃裡。
“哪怕那個夏天沒有我……可以嗎?”
耳邊似乎有風吹過,唐鬱依然安靜地站在天台上,靜靜看著遠方的藍天白雲,這樣寧靜而祥和的畫麵。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響起,唐鬱意識到,耳邊傳來的不是風聲,而是沈君行在廣播那邊等待時沉重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是淩亂的、好幾道疊加在一起的,是沈君行、黎生和鬱辜在等待中呼出的氣息。
他們都在等待著他的答案。
唐鬱相信,如果怪物沒有等到他們想要的答案,就會不顧一切衝上來,哪怕違背了他的意誌,也會按照怪物自己的想法來行動。
這就是怪物。
怪物一向如此。
“我可以原諒你們。”唐鬱輕聲開口道,他的音量很低,但他知道怪物可以聽到。
果然,那回蕩在偌大校園裡、如風聲一樣的呼吸聲忽然屏住了。
“我可以原諒一切。”
長長的睫羽垂下,藍眸平靜地望著學校此刻混亂不堪的詭異場景——
玩家們在校園中喧嘩奔走。
學生npc們被困在了護欄裡。
陰影、紅色藤蔓和紙張糾纏不清。
詭異入侵是一種具有隱性規則、死氣沉沉、陰森的恐怖;玩家入侵是一種混亂自由無序、火山般噴湧的活力的恐怖。
一麵是陰冷的死海,一麵是岩漿彙聚的河流,絕大多數npc就站在中央,像暗淡的岩石,哪怕被海水吞沒、被岩漿澆蓋,也是沉默無聲地消失。
像沈君行、黎生、鬱辜,他們隻是更高大的岩石,哪怕高成了小山模樣,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的身軀依舊無法阻攔澎湃的海水和岩漿,海水和岩漿會繞開他們,而他們無法移動,畢竟他們的一
生就是寫好了的程序,套好了的模版。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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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鬱這樣問自己。
我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砂石,依附在那些巍峨山壁上。
我是被保護者,我看著底下的死海和岩漿,我本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
像所有被設定好程序的npc,在固定的位置上,沉默地注視著兩股力量的浩大交鋒。
可也許是今天的風太過恣意,吹動了山壁上渺小的砂石——
“隻要當初我幫過你們的,你們在今天還給我。”
唐鬱緩緩轉過身,背對著所有人,麵朝向了明亮的太陽。
底下的人群裡傳來了絡繹不絕的驚呼。
像是波濤洶湧的浪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視線彙聚在了一起,比灼熱的太陽光束還要強烈。
唐鬱高高仰起頭,望著頭頂的太陽。
而後,他輕輕閉上了眼。
陽光穿過薄薄的眼皮,將他的所有視野都染上了一層紅到發黑的色彩。
就像是十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是晚八點。
晚高峰。
人的大腦真的很神奇,最初發生那件事時,他的大腦就像刻意淡忘了那天發生的全部經過。
直到黎生幫他再次回想起來後,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身體都好像在自發地幫他回憶這一切。
一開始是耳朵,耳朵記起了忘卻的聲音。
而後是眼睛,眼睛記起了忘卻的色彩。
最後是他身體裡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肌膚都記起了那忘卻的、被強烈目光注視後的顫栗。
心理醫生告訴他,所謂創傷後應激障礙會讓人選擇性地遺忘與創傷有關的事情。
那麼這些年,他害怕的、不安的、想要忘記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突如其來的車禍?
是爸爸媽媽的屍體?
……
“……判斷錯誤……”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響起,那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重複道:“……判斷錯誤……”
一股強大神秘到讓人顫栗的力量從高高的天上投射而來,正在冰冷地注視著這個世界,同時也注視著他。
蜷縮在媽媽懷抱裡的小唐鬱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懼,那是一種源自靈魂的本能不安。
從被爸爸媽媽昏昏沉沉抱上車之前,他就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道奇怪的聲音。
像是在報菜名。
又像是在貼標簽。
那道聲音一開始還很遙遠,像是從高高的天上傳來,聽不清那聲音到底在說些什麼。
隻覺得那聲音的力量如雷霆一般,轟隆隆響徹了小唐鬱的世界。
小唐鬱被嚇得瑟瑟發抖,他想要逃跑卻有無處可逃,隻能不安無措地聽著,聽著那道冰冷的機械音在給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打上屬於npc的標簽。
每個人
的智力、體質、魅力……一切的一切都被冷冰冰的數據概括。
好可怕的聲音。
好可怕的視線。
小唐鬱控製不住地開始發抖、高熱,他快要死了?[(,快要病死在了這詭異的低語中。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從古至今,小孩子在對某些東西的感知上都會格外靈敏。
所以在那股力量降臨到了這個世界的刹那,小唐鬱就“病”了。
他病得快要死去。
昏昏沉沉、呼吸微弱的他被爸爸媽媽抱上了車。
晚高峰的路上到處都是閃爍著紅色車燈的車輛、亮著紅燈的紅綠燈,不祥的紅,血一般的紅。
那冰冷的機械音像是某種恐怖的囈語,一遍一遍在他的腦海中回響,直到——
巨大的撞擊聲傳來。
世界天旋地轉,溫熱的血如羊水般淋在了唐鬱的身上。
在紅與黑交織的色彩裡,在恐懼和溫暖交融間,所有的邪神囈語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媽媽的肚子裡,被脆弱又偉大的血肉之軀庇護著,在那溫暖的懷抱中聆聽媽媽的輕語。
他的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媽媽的聲音。
就像他生命的最初那樣。
“不怕……媽媽…在……這兒……”
媽媽在說話。
“爸爸媽媽……都…愛你……”
不要再聽那個奇怪的聲音了!如果再不聽媽媽說的話,就再也……再也!再也聽不到媽媽的聲音!!!
“好好……活下……”
媽媽說,好好活下去。
於是那本該死去、本該在劇烈車禍後和爸爸媽媽一起死去的孩子睜開了眼。
“…….判斷錯誤……”
“……判斷錯誤……”
係統經過精密的計算,得出一家三口必死的概率是100%。
“……已複活……玩家(?)……”
在係統的認知中,這樣低的屬性又突然複活,隻可能是玩家。
“…….玩家未上線……”
但目前玩家並未上線。
“……出現故障……”
“……係統故障……”
“……係統故障……”
祂無法理解是什麼導致了這不可能出現的概率。
於是龐大力量經過唐鬱時,出現了一行亂碼,祂在將這個世界規劃成遊戲的最初,留下了這樣一個小小的bug。
從那之後,小唐鬱就可以看到每個人頭上的遊戲麵板。
“所謂創傷後應激障礙,有可能會讓人選擇性地遺忘與創傷有關的事情,同時也有一定可能會出現幻聽、幻視、幻覺……”
“……你當初遭遇了車禍,父母在這場車禍中不幸喪生。你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就把世界想象成了遊戲……”
無數過往如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了一遍。
“想要
從人變成詭異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困難程度不亞於從詭異擁有人的身份。”沈君行這樣說道。
於是唐鬱便問道:“很困難,但並不意味著不可能,對嗎?”
“是的,除非這個人在無數詭異或是強大詭異的注視下,完成了一場被詭異認可的儀式。”
那什麼是能被詭異認可的儀式呢?
沈君行並沒有說。
可唐鬱卻突然明白了,那就是在很多年前,當時的他差一點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完成了儀式。
儀式內容是,以凡人之軀經曆一次必死的車禍並活下來。
唐鬱活下來了。
唐鬱當時差一點就得到了玩家的身份。
但因為當時這個世界還沒首測,玩家還沒有上線,所以這個世界不可能有玩家。
係統判斷出錯,隻在唐鬱這裡留下了一小個bug。
這就是一切的最開始。
那個被無數玩家、詭異熱衷的神秘儀式,其實在最初就已經對他敞開了懷抱。
唐鬱的手伸進了口袋裡,撫摸著那顆被他貼身攜帶著的藍蘋果。
——“哪怕老婆死得連一口氣都不剩,隻要我喂老婆吃一口,老婆也能重新活過來。”
鬱辜快樂的聲音和帶著哭腔的祈求聲一齊在腦海中響起,“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護好自己?”
儀式啊……聽起來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東西,人人都想要,連非人的存在都想要。
哪怕完成儀式的代價是會讓另外一個人傷心,都值得。
他想,確實值得。
如果隻是讓另外一個人傷心,就能完成儀式,那可真是太值得了。
所以……
“歡迎你們來參加我的儀式。”
唐鬱的唇角微微揚起,他高高揚起頭,任由發絲和衣角被風吹起,在空中描繪出了風的軌跡。
無數陽光灑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他憧憬的未來一樣輕盈又燦爛。
他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知著屬於這個世界的呼吸。
在無數人的驚呼中,在所有玩家的注視下,在那道高高在上、強大恐怖到像是太陽一樣的邪神注視下——
他張開了雙臂,宛如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投入了天空的懷抱。
……
——於是我從這巍峨的高樓上一躍而下,從一個npc,短暫地成為了一個脫軌般自由自在的遊戲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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