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平平安安的一天呢。”
這是媽媽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媽媽總和我說,說我出生的時候就和彆的孩子不太一樣,哭一會兒就停了,很乖巧。
說大家都很喜歡我,尤其是我長大一些後,家裡長輩都說我白白嫩嫩的像個小糯米糍,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大人忙碌的時候,會乖乖的咬著手指玩,不吵不鬨的。
特彆懂事。
我作為家裡唯一的孩子,一直備受寵愛,爸媽感情也很好,家裡親戚也時常過來抱著我玩,我從不缺少愛意。
這樣幸福美滿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八個月大的時候。
那天,我還在媽媽懷裡玩著娃娃,忽然毫無征兆的就暈過去了。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我見過最多的‘玩具’,是尖銳冰冷的吊針和輸液袋。
輾轉全國各地的醫院,都查不出來我究竟生了什麼病,並且所有的檢查結果都顯示一切正常。
爸爸媽媽鬆了一口氣,我們回到了家裡。
可剛到家第二天,我就又被送去醫院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裡,我總是不停地暈倒、流鼻血、全身疼痛,總是嚎啕大哭。
爸媽帶著我繼續輾轉各大醫院,動用各種人脈關係,仍然查不出來我究竟得了什麼病。
於是乎,我隻能在離家最近的醫院裡,選擇一間病房長久的住下來。
那時我還不怎麼記得住事情,隻知道我的房間從家裡搬到了醫院裡。
醫院是我的第二個家。
我八歲時,醫生說我的病情穩定下來了,父母便請來老師教我讀書寫字,爭取讓我像普通孩子那樣,接觸外麵的世界,去上學,去交好朋友。
媽媽和我說的時候,我無法理解。
難道彆的小朋友,不需要住在醫院裡嗎?
我很疑惑,可看著媽媽眼裡無法藏住的哀傷和難過,我隻是點了點頭,親了親媽媽的臉龐。
媽媽的眼淚很燙。
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哭。
八歲這一年,我生病的次數少了一半,爸爸媽媽十分開心,他們帶著我回家,給我買了新的玩偶和漂亮裙子,說要帶我去遊樂園。
我知道遊樂園,那是電視裡出現過的地方,很漂亮,我很向往。
所以每一天我醒來,我總會纏著媽媽問我們什麼時候去遊樂園玩。
媽媽笑眯眯的說,很快了。
我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沒過多久,醫生說我可以回家住了。
爸爸媽媽很開心,他們不停的親吻著我的臉頰,眼裡帶著我看不懂的激動和喜悅,說明天就帶我去遊樂園。
這一刻,我的心情和他們的心情重疊了,我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這麼開心了。
可意外總是發生的如此突然。
回家的當天晚上,我吐血了。
我又被送回了醫院裡。
當我再次醒來,看見坐在床邊的爸爸媽媽,看著他們黑發摻著白發的模樣時,我心裡忽然跳動了一下。
媽媽素來很關注我的,可這次我醒來,她卻隻是背對著我。
我很猶豫,但去遊樂園的想法勝過一切。
我問媽媽,我們要去遊樂園了嗎?
媽媽沒有理我,她隻是忽然顫動了一下,然後抬手抹了一下眼淚。
等她轉過身來時,我看見她眼眶通紅的朝著我笑。
媽媽說:對不起寶貝,我們改天再去,好嗎?
爸爸也沒有吭聲,直接出了房門。
房門打開的瞬間,外麵傳來鬨哄哄的聲音,哭喊聲、病床推動的聲音、護士姐姐的聲音……充斥著整條走廊。
我看見門外一閃而過的人群,忽然意識到,我在生病。
一直在生病。
第二天,我隔壁房間的叔叔阿姨找了過來,給我送來了一份禮物。
他們的孩子,是我在醫院唯一的同齡朋友。
我聽見阿姨哽咽著對媽媽說:旭旭再也不能來找姝姝玩了,我們打算搬去國外了,今後估計也不會再回來了。
媽媽帶著阿姨出去了,我不清楚她們聊了什麼。
當時我不明白阿姨的話,直到後來,那個很瘦很瘦的小男孩再也沒出現時,我才明白:他死了,再也不會來找我玩了。
時間慢慢的走著。
在我十歲那年,我明白了很多東西,也明白了媽媽為什麼眼裡常含著淚水。
十歲這一年,我不顧爸爸媽媽的阻攔,想要去學校上學。
我不吃不喝,態度很堅決。
媽媽在我床邊哭的很厲害,哭的好像要暈過去。
但第二天,他們還是替我穿上了新校服,親自帶著我去了學校,爸爸媽媽陪著我進教室,陪著我上課,我看見了很多同齡的孩子。
他們嬉嬉鬨鬨的,很活潑,看見我時,也很好奇。
他們聰明健康又有禮貌,有些孩子還認識我的爸爸媽媽,會跑過來打招呼,然後又跑開,和小夥伴們玩耍。
那一張張笑臉和蓬勃的生命力都讓我感到慌張和害怕。
爸爸媽媽陪著我,在校園裡度過了一下午。
我知道,他們怕我死掉,也怕我倒下的時候,我沒能看見他們,所以才一直緊緊跟著我。
來到學校後,我才發現,原來正常小朋友的生活是這樣的。
但沒關係,我已經很滿足了。
相比於外麵的世界,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冰冷乾淨的醫院。
當天晚上,我又被送進了搶救室。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生病,為什麼醫生檢查不出來我的病因,為什麼這種事情要落到我頭上來。
甚至偶爾會想,就這樣死去也挺好的。
隻是我難過不起來。
因為過去的每一天,我都真的將醫院當成了我的家。
誰會因為住在家裡而難過呢?
那天之後,我便過上了醫院、家裡、學校,三點一線的生活。
學校是很久很久才能去一次的。
時間又慢慢的走著。
我十六歲了。
關於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我都明白了,也清楚我的爸爸媽媽有多麼不容易。
我的爸爸媽媽很有錢,也很有能力。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的日子會過得特彆特彆的好。
在明白這一點後,我就更乖了。
事實上,除了十歲那年的叛逆,我也從未惹他們生氣過。
過了幾年,我成年了,爸爸媽媽精心替我打扮一番,布置了病房,將病房裝飾的很漂亮,還買來一個很大的三層蛋糕。
生日那一天,很多穿著得體的少年少女隨著他們的爸媽來陪我過生日。
他們圍繞著我說生日快樂,給我唱生日歌,並且送了我很多包裝精致的禮物。
那天大家都很開心,可第二天,我又不爭氣的進了搶救室。
“這孩子…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放她走吧……這對你們也好……”
“她是我懷胎十月生出來的,身上流著的是我們的血,她既然來到了這裡,她就應該待在這裡!”
“夫人,你不要激動……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就能留住的…這孩子時日不多了……你們……”
“滾!給我滾!”
我迷迷糊糊的聽見爸爸媽媽的聲音,從混沌中醒來,睜眼時,病房裡隻有爸爸媽媽的身影。
“媽媽……”我很疑惑,下意識的看了一圈病房,“你們剛剛是在聊天嗎?”
媽媽搖搖頭,笑著說我睡懵了,聽錯了。
我很相信媽媽,巨大的困意再次襲來,我再次睡了過去。
睡著後,我開始做夢。
夢裡很混亂,所有人都在跑,月亮是紅色的,滾燙的血液撒在我臉上,將我從夢中嚇醒。
醒來後,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連媽媽一臉擔憂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做噩夢時,我都沒能想起來。
這樣的夢境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常常被驚醒,身體也愈發虛弱,甚至到了無法下床的地步。
有一天,我忽然能記住夢裡的內容了。
隱隱之中,我好像窺見了什麼秘密。
夢裡的內容太過血腥,到處都是血色,鮮血蜿蜿蜒蜒的流淌著,像一條條色澤豔麗的毒蛇,它們吐著蛇信子,無數雙冰冷不詳的眼珠子盯著我。
我又被嚇醒了。
我好害怕。
那天起,我的身心受到了雙重的打擊,吐血的次數也頻繁起來,體重直接跌到了六十斤出頭,像個骷髏架子。
媽媽很擔心我會死,常常小心翼翼的在我睡覺時試探我的呼吸。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新的一年,我沒有死,還迎來了我的十九歲生日。
十八歲之前,我的生日隻有爸爸媽媽和親戚朋友陪著我。
十八歲之後,每一年都辦的很隆重。
有了去年的經曆,今年過生日時,爸爸媽媽一直盯著我,醫生護士也站在一旁,陪著我,擔心我再次吐血。
我沒有吐血,也沒有進去搶救室。
當天晚上,我做夢了。
夢裡我變成了一隻小貓,被關在正正方方的鐵籠子裡。
形形色色的人站在我的籠子麵前,說要帶我回家。
可我有家的。
他們身上散發著各種奇怪的氣味,令我感到害怕。
我不願意跟他們離開,我的“主人”也沒有強行將我售賣出去,隻是偶爾會看著我歎氣。
我很想爸爸媽媽。
思念如潮水將我淹沒,我縮在角落裡偷偷的哭,不小心睡著了。
等醒來時,平日裡吵吵鬨鬨的聲音不見了,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了進來。
這樣的天氣讓我感到舒適,我迷迷糊糊的睜眼,下意識的發出了聲音。
這時,視線中有個人轉過身來,來到我的麵前。
我呆呆的看著他,然後看見一張俊美的臉。
我的“主人”和他說了很多話,但我沉迷這張臉,根本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過去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人。
我正想著,男人忽然朝我伸出手,我歪著頭有些不理解,待看見男人眼底的期待時,我猶豫著,決定哄一哄他,和他握手。
結果,我就被他帶走了。
他騙我,騙我和他握手,原來是在誘捕我。
都怪他的這張臉。
就這樣,我在他的家裡的住下來了。
他的家特彆大,可以塞下幾千隻作為貓咪的我,偶爾我也會大著膽子巡邏著這棟房子,但更多的時候,我仍然在睡覺。
我太虛弱了,哪怕是做夢,也逃不開生病。
作為我的新“主人”,他很奇怪。
偶爾他會摸摸我的頭,然後皺著眉,盯著他的手看,然後神色複雜的看著我。
明明就很想摸我的腦袋,卻還裝出一副克製的樣子,真是虛偽又奇怪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