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這玉石鋪子之前,中年文士忽然開口道:“我能否為這姑娘雕刻一個玉人,算是送給姑娘的,等下次你們再來,大概就能雕刻好,到時候雙手奉上。”
陳朝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用兩位在店鋪久留,這位姑娘風姿,已在我心中。”
謝南渡緩緩點頭,對於這個,她倒是無所謂。
來到大街上,陳朝將手中買的小玉虎和玉牌一並遞給謝南渡,後者接過之後,打量著那個小玉虎,好奇問道:“這麼喜歡老虎?”
她記得之前陳朝也給自己買過一個小老虎布偶。
陳朝笑道:“白虎主殺伐,送你這個,讓
你在戰場上百戰百勝。”
謝南渡微笑道:“其餘三個,都是送給那三個小家夥的?”
陳朝點頭,“猜猜哪件是送給誰的?”
謝南渡輕聲道:“玉筆是送給清風的,玉扇是小賀,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送那小丫頭一副棋。”
“我也說不好,總覺得她會喜歡。”
陳朝搖搖頭,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謝南渡也沒多說,隻是跟著他在集市上閒逛,不過她之後就很難在什麼地方駐足了。
不過就在這會兒,長街儘頭忽然起了一陣哄鬨聲,十幾個赤裸著上身的壯碩和尚蠻橫推開長街上的散修,開始開辟道路。
陳朝眯了眯眼。
謝南渡則是沒有什麼表情波動。
陳朝拉著謝南渡在一側站定,長街很快被清空,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獸嘯。
一頭比尋常獅子更大的白獅出現在街道儘頭,在其背上,更是有一個壯碩的和尚端坐在上,同樣是赤裸上身,隻是他赤裸的上身上,有著許多彩畫,而且和佛教無關,而是一些凶獸圖案。
至於長相,則是滿臉橫肉,一點都沒有慈悲相。
陳朝輕聲道:“北邊三大宗門,此人是孤廟住持,外號野和尚,不過你看他哪點有和尚的樣子?”
謝南渡沒說話。
陳朝繼續說道:“先前神都那邊來了消息,這家夥和綠藻宗那位宗主是莫逆之交,得知綠藻宗被咱們滅了之後,前些日子殺了陽郡的郡守。”
陳朝搖頭道:“欺負一個
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這家夥離死不遠了。”
本來陳朝是打算送謝南渡離開之後,折返身形來找這家夥麻煩的,不過這會兒既然謝南渡跟他來了這裡,他不介意早點動手。
謝南渡問道:“眾目睽睽之下殺人?”
陳朝說道:“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不過你既然在,那就等會兒?”
“是要震懾這北邊的散修,不讓他們生事。但有沒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謝南渡看了一眼陳朝,陳朝最近的行事,頗有些霸道風範。
對待朝中的那些家族是這樣,對待方外也是這樣。
陳朝輕聲道:“其實效果是一樣的,隻要我活著,大概事情就好辦。”
這個年輕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將大梁的重擔擔起來了。
謝南渡搖頭道:“做事情有張有弛,你現在行事像是繃緊的弦,把弓拉斷了就會很麻煩。”
陳朝想了想,點頭道:“有道理。”
“不過人還是要殺的。”
謝南渡看著陳朝說道:“畢竟這殺了我大梁的官吏,不可饒恕。”
陳朝這會兒再笑起來,就是真心實意了,這個姑娘,真的行事做人,都在自己的心上。
這種感覺,很好。
……
……
甘姨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樹樓旁邊的客舍,和那些隨意溜達的散修不同,青月山有權參與這邊散修組織的一場會議。
其實會議內容也很簡單,無非討論一番這之後在北邊這些資源的分配,因為資源不多,實際上每次開會
,都爭得不可開交。
但實際上來這裡爭其實沒意義,分配修行資源,都是看自家宗門是否有強者坐鎮,沒有強者,便沒有話語權,也就沒有什麼意義。
青月山去年還算是分到了一塊地方,可以維持山上修士的日常花銷,但好景不長,去年山中那位彼岸境的老祖在隆冬時節坐化,雖說消息沒有外傳,但甘姨仍舊是覺得沒有底氣。
連帶著那場會議,其實都不想如何參加,但為了青月山上下的修士,她又不得不參加。
這會兒她趴在欄杆上,隻覺得身心俱疲。
不過很快便有青月山的修士來提醒她,差不多該走了。
甘姨攏了攏頭發,點了點頭。
樹樓那邊。
此次參加會議的各大散修宗門已經來了不少,座椅的擺放也是很有講究。
最前麵的三把座椅,自然便是三大宗門,三清山,雲霞洞,孤廟的。
其餘便是按照宗門大小依次擺放。
青月山在第二排,中遊。
等到甘姨落座之後,這裡就隻差那三位說話最管用的掌教了。
甘姨盯著雲霞洞的座椅,眼神複雜。
之前在山下收到的那張紙條,上麵說得清楚,殺人者是雲霞洞的何湖,至於殺何人,其實甘姨心中已經有了定數,那定然是自己夫君。
至於那個消息,是否屬真,其實還需要甘姨自己去求證。
不多時,應朝宗,何湖,還有野和尚三人依次落座,便有人將最前方的一幅大地圖打開。
上麵標注
著新柳州這邊許多修行資源,類似於什麼珍惜石礦和野生藥圃之類的東西,都不多。
其實這堆東西加起來,隻怕還不如一座方外二流宗門擁有的修行資源。
但就是這麼點修行資源,還是需要這幫散修來瓜分。
所以人比人,氣死人啊。
按照慣例,三家大宗門的資源不變,然後其餘的資源,其實幾乎都沒有什麼變動,不過一年時光,很多東西都沒有變化。
隻是當輪到青月山的時候,忽然在場間便起了一道聲音,“且慢!”
甘姨扭頭看去,隻看到一個中年道人正眯著眼看向甘姨,微笑道:“甘道友,山中的老太君身體還好否,貧道也想找個時間去拜會。”
甘姨皺眉道:“這與道友何乾?我家老太君一心修行,不見外人。”
中年道人微笑道:“到底是不見外人,還是見不了外人了?”
“你什麼意思?!”
甘姨怒道:“道友隻怕嘴巴最好放乾淨一些!”
“甘草草,事到如今,還嘴硬什麼,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們青月山那位老太君已經坐化了嗎?!虧的你還敢覥著臉來這裡,怎麼,還想將那些東西占為己有?!”
中年道人冷笑道:“自己把東西拿出來,貧道也不想浪費口舌。”
甘姨臉色晦暗,“道友一麵之詞,隻怕……”
話音未落。
一個青月山的女子修士便走了出來,並沒有敢看甘姨,隻是低頭道:“老太君的確於去年隆冬時節坐
化了。”
甘姨看著那個年輕女子,氣得渾身發抖。
中年道人譏笑道:“甘草草。當真這麼天真,覺得什麼事情都能掩蓋過去嗎?”
甘姨沉默不語。
事已至此。
不過很快,她突然仰起頭,說道:“那石礦原本就是我青月山開采的,在這之前,從未有過外人發現!”
中年道人看著她冷笑不已。
真是天真,你發現的東西,就是你的?
沒有實力,彆說你發現的石礦,就連你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彆人說拔下來,就能拔下來嗎?
應朝宗忽然說道:“既然這般,那的確應該重新分配了。”
他一開口,這邊讚成的聲音此起彼伏,畢竟這僧多肉少,很多事情就是有你一口,就沒我的一口。
道理很簡單。
甘姨氣得渾身發抖,卻是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繼續,老子等會兒還有彆的事情。”
野和尚忽然開口,他瞥了甘姨一眼,眼裡沒有什麼情緒,他雖說也不守清規戒律,但對娘們,的確沒什麼想法。
何湖忽然以心聲說道:“甘草草,這件事我能幫你。”
甘姨狐疑看向那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何湖,後者繼續以心聲說道:“隻要你答應做我的道侶,我便護住青月山的東西。”
甘姨眼神瞬間淩厲,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她就已經確信了眼前的何湖是殺她夫君的凶手。
女子的有些感覺,幾乎很準。
何湖平靜繼續以心聲說道:“事情不小,你自己多想想,我對
你也是一片真心,遇到你之時,你已經有了道侶,我才將這份感情藏在心裡。”
“如今你是獨自一人,為何不能重新開始?”
何湖緩緩開口,聲音緩慢。
甘姨沒有給出的答案,隻是拳頭已經漸漸握緊。
這世上有什麼比知曉眼前人是自己仇家,卻還要向他低頭更讓人覺得痛苦的事情?
大概沒有了。
甘姨如今無比想要破口大罵,但此刻的理智告訴她,如果她此刻開口,就隻怕會真的陷青月山於萬劫不複。
她仰起頭,長舒一口氣。
她早已經將青月山當成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甘姨,心裡翻江倒海。
最後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在門口的時候,才艱難以心聲開口,“我答應你。”
然後她走出大殿,強忍酸楚,走出很遠,才到了一處僻靜之處,緩緩蹲下,開始無聲淚流。
這些年的辛酸委屈,到了這會兒,是始終都沒有憋住。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但這次卻不止是低頭。
她隻記得上次哭,是看到自家那短命的夫君的屍體的時候。
但已經忘了是多少年了。
此刻她想著,大概世間沒有比自己更苦的人了吧?
“甘姨?”
忽然間,一道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甘姨猛然抬頭,便看到一對男女站在自己麵前。
男子見過,女子沒見過。
年輕男子笑著看著她,問道:“被人欺負了?”
甘姨感到更難過了,因為眼前的這個年輕男子,跟自己死去的夫
君,真的好像好像。
她大概就此想起了好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自己那夫君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也這般年輕,也是說話總是會笑。
而之後,這個年輕男子接下來的一番話,徹底讓甘姨愣在原地。
“被人欺負了啊,能不能跟我說說,我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打抱不平了。”
很多年前,自己那個夫君,就是這麼說的。
甘姨有些恍惚出神,仿佛在這一刻,自己的夫君就站在自己麵前。
他好像回來了。
哪怕隻有這麼一刹那。
甘姨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她淚流滿麵。
——
這章八千字,許久不見的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