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 較勁的鬱希夷(下)(2 / 2)

姝﹀か 平生未知寒 15432 字 9天前

很顯然鬱希夷對老哥哥這個稱呼已經駕輕就熟了,甚至在提及劍宗宗主的時候,也已經開始用老哥哥來稱呼了。

陳朝有些無語,隻能給鬱希夷豎起大拇指,彆的事情,說不出來,沒臉說。

……

……

小鎮裡人多了,總是要發生些事情的,像是之前那漢子對整個西巷宗的劍修出手,就很快傳了出去,西巷宗家大業大,自然朋友也多,自然而然的,被那邊那些劍修叫著就要去那客棧那邊討個公道,但到了門前,那邊漢子說的直接,人打了,就這樣,臉麵沒了就沒了,但你們想找回場子,可以,那就看看你們的拳頭夠不夠硬。

要是沒那麼硬的拳頭,就彆過來找麻煩。

到了這會兒,人們才知道這是一位忘憂境的純粹武夫,但不知道漢子身份,就把他默認當作大梁一脈,反倒是不敢如何做事了。

這武夫踏入忘憂了,了不得,但更了不得,是他身後還有個脾氣和武道境界都更高的年輕武夫嗎?

於是這件事不了了之。

整座客棧,倒是也沒誰不開眼去找那邊漢子的麻煩,反倒是那個小丫頭在門口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後者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的承諾,很快便出去買糖葫蘆了。

隻是當小半個時辰之後,漢子回到客棧的時候,神色複雜。

他手裡拿著一封信,拆開過。

回到廂房,漢子看著躺在床上沒什麼精神的老娘,想了想,才輕聲開口道:“娘,找到綠亭劍仙了。”

其實剛出門之前,漢子就想了很多,畢竟這次出門,是陪著自己娘親去見她朝思暮想了幾十年的綠亭劍仙,這事兒對娘親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已經故去很多年的爹來說呢?

自己這個做兒子的,陪著娘親去見娘親朝思暮想的另外一個男人,漢子怎麼都覺得不得勁,甚至於下次再給老爹燒紙,他都覺得沒啥底氣了。

這是做兒子的該做的?

歎了口氣。

但想了想,這畢竟是自己娘親最後的願望,要是不讓她得償所願,隻怕老娘最後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畢竟這些年來,娘親雖說是念著那位綠亭劍仙,但其實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還是把整個家都照料的井井有條。

想到這裡,漢子才算是說服了自己。

老嫗本來沒什麼精神,聽著漢子這話,就來了精神,翻身坐了起來,看向漢子,問道:“在哪兒?”

漢子遞過信去,輕聲道:“信上說,綠亭劍仙就住在臨水街那邊的一座小院裡。”

這信是剛出門的時候外麵有人交給他的,沒說什麼彆的話,但看了一眼信封,發現上麵的印章寫有鎮守使三個字的時候,他其實就知道這是誰給的了。

至於為什麼知道他這一趟是來做什麼,為什麼幫他打聽消息,其實漢子都不意外。

無法是給出個他拒絕不了的香火情。

漢子當然知道這不是一切,但這麼個開端,他卻沒辦法阻止。

同是方外武夫,其實他和陳萬年的交情不淺,即便陳萬年如今已經到了神都做官,其實兩人都還有書信往來。

書信之中,自然也就免不得談論起來那位名震世間的年輕武夫,其實談論的時候,漢子也沒想過陳萬年能給什麼中肯的評價,畢竟對方如今在大梁為官,總不能如此吧。

但他也知道依著陳萬年的脾氣,肯定是不會昧著良心說陳朝什麼好話。

可最後陳萬年的信裡,對那位年輕武夫推崇的無以複加,這讓漢子有些意外。

畢竟陳朝在外麵的名聲,不是這般。

不管外人說什麼,但實際上對於漢子來說,都得親眼見過,相處之後,再做決定了。

不過如今那位鎮守使主動示好,漢子並未覺得如何感激,反倒是對這個不曾謀麵的鎮守使,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

此人,心機深重。

但這都是題外話了。

此刻自己娘親看完信之後,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然後居然從床上掙紮著爬了起來,嚷道:“青兒,把畫帶上,咱們走!”

小姑娘剛吃下最後一顆山楂,含糊不清答道:“好……”

然後這小姑娘就去拿來那裝畫的木盒,抱著攙扶祖母準備出門。

漢子往前走了兩步,攙扶起自己娘親,“娘,我陪你去吧。”

老嫗一把掙脫漢子的手,嘟囔道:“帶兒子去見他,這算個什麼事兒?”

漢子站在原地,張了張口,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話不傷人,但結合著這幾十年的光景,其實很傷人。

老嫗好像也明白了些什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了一眼身後的兒子,動了動嘴唇,輕聲道:“知道你心裡不太滿意,覺得自己老娘這輩子都念著一個旁人,對你爹來說,不公平。但你要知曉,一個女子心底念著某人,不見得就是情愛,想的也不是如果當初我要是嫁給他就好了,從而這輩子一直在後悔嫁給了旁人。你仔細想想,若是當真如此,這些年,你爹會看不出來?他要是看出來了,依著他的這個脾氣,為何又能和我做這麼多年夫妻?”

漢子疑惑道:“那為何娘親會對此事……”

老嫗冷哼一聲,“我無愧於心,但就不讓我心中有念想了?本就是數著日子活的年紀了,最後個小願景,就算你覺得過分了,我也要做。”

漢子說不出話來,隻是沉默片刻之後,忽然燦爛笑道:“娘親,你去吧,見過之後,咱們回家。”

老嫗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兒子,雖說有些不解,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

……

臨水街最角落的那座小院,其實已經破敗不堪。

佝僂著身子的老人蹲在地麵,看著那些先從石磚縫鑽出,繼而將整塊石磚都頂開的野草,動了動念,身前便有大片野草直接從斬開,斬開之後,更是不停,在老人的一念之間,那些野草,在刹那間便變成齏粉。

但一念之後,老人就搖了搖頭,好似是覺得此事沒什麼意思,於是就不想做了。

他慢悠悠走到台階上,一屁股坐下,然後隨手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裡,仰起頭,頭頂的屋頂,有個大洞。

老人悵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傳言他這位老劍仙是否家鄉就在此處,但其實不是,但這處宅子,的確是他的。

當時年少離家,練劍修行,飄蕩幾十年之後,回去一看,家裡已經是破敗不堪了,從此也就當自己沒有家了,之後的這些日子,他到處遊曆,什麼地方都去過了,可也什麼地方都沒有什麼歸屬感,直到某一日來到這座小鎮,走了幾日,覺得不錯,於是便在此落腳,之後更是買下這座宅子,之後的日子,雖說還是常常離開,但卻還是隔些年便回到此處落腳。

直到甲子之前,被人圍殺,被劍宗宗主救下,而後便在劍宗蹉跎一甲子,其實他之前一直說是和對方較勁,但實際上不止是這樣,除此之外,他其實也為了報恩。

他是出了名的古道熱腸,愛替人出頭,既然如此,有朝一日旁人幫了自己,自己為什麼不報恩呢?

所以在劍宗的一甲子,他不後悔。

也從來沒有怨過誰。

但到了如今這個時日,他風燭殘年,馬上就要死了,總要找個地方故去吧?

劍宗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最後他才會回到這座三尺小鎮。

至於來這裡除去等死之外,也的確是想著將自己的一身所學傳承下去,之前看到鬱希夷,覺得他是個好選擇,但他隱約覺得應該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這幾日,他在小鎮轉悠,看著那些不遠千萬裡過來的劍修,想要選一個,但實際上真是一個都沒選中。

老人歎了口氣,這倒是有些遺憾。

不過遺憾就是遺憾,天底下隻怕沒誰不遺憾。

他渾濁眼神看著院子裡的雜草,隻覺得有些累了。

但就在這時候,那本就沒有上鎖的破敗木門被人推開,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從外麵走了進來。

她在雜草裡四處觀望著,最後才看到了坐在屋簷下台階上的老人。

“祖母,有人!”

她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然後門口那邊,有個老嫗才緩緩走進來,她同樣佝僂著腰,懷裡抱著一個畫軸。

老人抬頭看了一眼老嫗,然後就移開視線。

“綠亭?”

老嫗沉默片刻,但終究是猶豫開口。

雖說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什麼,眼前的老人也不是當初那般風采,但老嫗還是覺得他就是那個當初自己見過的青衫劍仙。

老人沒說話,就是百無聊賴的嚼著嘴裡的野草莖。

“綠亭?”

老嫗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老人麵前,試探開口。

老人這才抬起頭來,不耐煩說道:“一直叫什麼,我是不是,你自己沒長眼睛?”

這不是什麼客氣的言語,那小姑娘聽著都皺了皺眉頭。

反倒是那老嫗,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方才笑了起來,是了是了,這就是那位名動天下的綠亭劍仙了,年輕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現在老了,也沒變。

老嫗看著眼前的老人,然後緩緩將手裡的畫在地麵攤開,然後又從懷裡摸出一隻玉筆,自顧自說道:“當初你說你不喜歡我,我說沒關係,隻求畫你一幅畫像就好,你當時答應了,可你耐心實在是不夠,才畫了一大半,你就著急要走,讓我一直心心念念把這幅畫畫完,這會兒再見,好了,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給它畫完。”

老人原本不以為意,但聽著這番話,還真想起了當初的往事,他想起來,曾經是有那麼個女子,是個極好的畫師,說喜歡自己,但自己當時醉心於劍道,自然對她沒半點想法,於是那女子退而求其次,就說要畫一幅他的畫就好,當時他想想覺得沒什麼就答應下來,但待了半個時辰,覺得沒意思,就禦劍離開,卻沒想到,就是這麼一樁小事,眼前這老嫗卻念了半生。

“你這輩子都在想著這事兒?”

老人有些好奇。

老嫗輕聲道:“是啊,沒畫完的畫啊,自然是要畫完的,兒子說我一輩子念叨著你,是喜歡你,是,這不假,但是我想做的事情,是畫完這幅畫啊。我是個畫師,畫不完一副畫,怎麼會開心?”

老人沉默不語,最後吐出兩個字,“你畫。”

老嫗低著頭,時不時又看了老人幾眼,最後竟然老淚縱橫,手顫顫巍巍拿著畫筆,嘟囔道:“不是了,不是了,你不是當初的綠亭了,我也畫不出那幅畫了……綠亭,這幅畫我停了半輩子,畫不下去了……”

老人扯了扯嘴角,本來打算譏諷開口說幾句話,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對不起。”

可就是這三個字,讓老嫗瞬間抬頭,她看著老人,眼神複雜,看了好幾眼,最後竟然是大笑起來。

“哈哈哈……”

老人一頭霧水,問道:“你笑什麼?”

“綠亭是不會這麼說話的,你這麼說話,就說明你不是你了,你都不是你了,我何必還執著?!”

好似那對不起三個字,瞬間讓眼前這老嫗的心境明朗起來,她站起身,連那幅畫都不去看了,而是牽起自己那孫女的手,笑著往外麵走去。

老人看著老嫗背影,嘀咕道:“什麼瘋婆娘?”

在老人看來,這老嫗整個都透露著莫名其妙。

看著老嫗離開,老人也沒有太多心思,正要轉身返回屋簷下坐著,這邊又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認識,另外一個,不認識。

鬱希夷看了陳朝一眼,沒說話,心說你不是說一切都辦好了嗎?怎麼這老哥哥的相好沒帶來?

陳朝給了鬱希夷一個放心的眼神。

鬱希夷還是一頭霧水。

陳朝站在老人麵前,拱手道:“晚輩大梁鎮守使陳朝,見過前輩。”

老人眼皮子都不抬,自顧自說道:“就是你要去殺妖帝,還讓那小子覺得可行,來找老夫出劍?”

陳朝一怔,殺妖帝?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鬱希夷,後者滿臉都是我知道的表情。

陳朝扯了扯嘴角,隻覺得頭大,不過他還是很快說道:“此事先不提,隻問前輩一個問題。”

老人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前輩做了一輩子好事,一甲子之前險些遇難,是否在那次之後,就再也不願意做好事了?甚至是很後悔自己這一輩子做了這麼多好事?”

陳朝很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老人皺眉道:“胡說,如今外麵都這麼宣揚的?”

陳朝微笑道:“自然不是,前輩若不是如此,那晚輩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完這句話,這位年輕武夫就再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這一下子,讓在原地的鬱希夷一頭霧水,甚至老人也都沒有反應過來。

等看到陳朝當真一去不回頭之後,鬱希夷才咬了咬牙,拱手行禮,“叨擾老哥……前輩了。”

他這會兒就想去找陳朝問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怎麼莫名其妙的。

隻是才轉身,老人卻忽然開口,“站住。”

鬱希夷轉頭,一臉茫然。

老人卻是歎了口氣,嘖嘖道:“你這小子有個頂聰明的朋友,你卻是沒什麼腦子啊。”

這話說得鬱希夷更茫然了。

這是啥意思?

老人自顧自說道:“那小子一句話,隻為了一個問題,老夫是否後悔當初做過的事情,若是不後悔,老夫就還該是那個楊綠亭。”

“老夫既然還是當初那個楊綠亭,怎麼就不能在最後一口氣消散前,為前景廣闊的劍道後輩再幫一次忙?”

老人自嘲一笑,“甭管你小子是不是要去殺妖帝,但既然老夫這再出劍,能有可能讓世間多出一位大劍仙,為什麼不出這一劍?”

鬱希夷恍然大悟,原來陳朝之前所說什麼人心裡念念不忘都會有一兩個女子,說的不是女子。

是自己的初心。

曆經滄桑,不改初心。

“小子,你這朋友不錯的。”

老人笑了笑,輕聲道:“要不是他,老夫就真是差點就錯過了此生能做的最後一件好事了。”

鬱希夷拱手,想說的很多,但到了這會兒,最後隻是說道:“待前輩出劍。”

老人緩緩直起腰,輕聲感慨道:“老夫這一生,的確做過許多好事,但不見得每一件事都做對了,就好像是那個女子,當初老夫若是多等一會兒,或許她就不會這麼掛懷這麼多年,但好的壞的都做了,總歸還是好的多一些,既然這樣,也就不枉此生了。”

“和他比劍十二次,次次落敗,每次落敗都想著下一次勝過他,執念太重,反倒是越發不如他,這是第十三次,也是老夫最後一次出劍了……或許……結果已經不重要了,但老夫希望,老夫這次出劍,真能讓你踏入大劍仙境界……而你……”

老人看了一眼鬱希夷,笑眯眯道:“既然你小子是想著去殺妖帝,那就壞不到哪裡去,老夫這劍出得值!”

說完這句話,老人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借劍一用。”

鬱希夷心念一動,飛劍野草出現在自己身側。

老人看了一眼那柄飛劍,滿眼讚賞,果然是劍氣山的百年一劍,不錯,劍氣山的手藝還在。

不過他卻沒有握住這柄飛劍。

他自顧自想著,既然是這最後一次出劍,為你鬱希夷也好,那我再為今日來到小鎮上的所有劍修送下一份機緣!

隨著老人心念一動,一道浩瀚劍意直衝雲霄,恐怖劍氣起於老人身側,而後衝天而起,攪動雲海。

“老夫楊綠亭,在世間略有薄名,自問此生不曾作惡,反幫人不少,如今垂垂老矣,卻還想出劍一次,問問那位劍宗宗主,是否當真是劍道魁首,世間劍修無敵?!諸位劍修,若是願意助老夫一臂之力,請鬆開手中劍!”

老人的聲音衝破雲霄,整座小鎮可聞。

所有劍修都感受到了那道恐怖劍氣,聽到這話之後,幾乎有不少人立馬便鬆開了手中飛劍。

“綠亭劍仙,德高望重,我輩敬仰,晚輩願借劍!”

“晚輩願借劍!”

“晚輩願借劍,祝綠亭劍仙大勝而歸!”

一道道聲音響起,一個個劍修鬆開手中飛劍。

此時此刻,無數飛劍掠向半空,組成一條浩瀚劍龍。

老人哈哈大笑,一躍而起,踏劍而行。

“諸位,劍道有諸位在,是幸事,老夫今日能遇見諸位,更是大幸!”

老人隨著劍龍而行。

甲子間,第十三次問劍劍宗宗主!

「再次一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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