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茶葉隻需要一顆銅板,可想而知有多……
陸疾喝著茶,笑著說道:“就是這麼便宜的茶葉,當時老嶽買了一兩提著來送給我,還很認真說了一番話,說早知陸先生是茶道大家,愛茶之人,我送茶葉,算是投其所好。”
提及老嶽,讀書人也笑道:“老嶽從來都是一根筋,知道你愛茶,所以送你茶葉,不過他當時的俸祿也不多,還要養家,也就能買得起這樣的茶葉了,不過老嶽肯定也不當回事,他一個喝酒的武夫,自然當天底下的茶就都是一回事。”
“可不是怎麼的,我收下茶葉之後,這老小子之後喝過我煮的幾次茶,每一次可都沒有什麼好臉色,之後還說什麼,我既然送了茶葉給你,你就自己留著喝就是了,沒必要再拿出來。”
陸疾氣笑道:“可我那幾次每次給他煮茶,都是實打實的用的上好茶葉,皇帝都喝不上,他還嫌棄得不行。”
“為此,我還生了他好幾年的氣,不過後來想想也就算了,老嶽就是這麼個人,一板一眼,哪裡有什麼彆的心思。”
陸疾說到這裡,揉了揉眉頭,他活了這麼多年,其實真正的朋友也就隻有兩人,眼前這位,還有嘴裡那位。
嘴裡那位死得太久了,讓他的記憶,其實都開始有些模糊了。
讀書人聽到這裡,又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細細琢磨之後,還是搖頭苦笑道:“就是氣氛也烘托了,該說的話也說了,可茶水是這個味道,就是這個味道,真的不好喝。”
陸疾喝著茶,也感慨道:“你以為我覺得好喝?”
讀書人笑了笑。
陸疾想了想說道:“但想想,老嶽是不是這樣一個人,不管你跟他說茶有多好喝,他都隻喝他的酒,不管你跟他怎麼說這樣做沒有什麼意義……他都要做。”
讀書人不說話了。
陸疾自顧自說道:“那一年,我知道他要北上,就去約他一起喝茶,但他最後還是喝的酒,我喝著茶,勸他彆這樣,局勢很難,一個人做不成什麼事情……他既然有那個天賦,是能夠走到扶雲境的,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丟到北邊,那天晚上我一邊喝茶一邊勸他,最後喝了一大缸茶,還是覺得口渴,可仍舊沒能勸動他。”
讀書人說道:“你要是能勸動他,他就不是老嶽了。”
陸疾忽然高聲罵道:“他娘的,又不是什麼大將軍,不過是個手底下有一兩萬兵馬的家夥,去一趟北邊有什麼用?當時朝廷裡會有半個人幫他嗎?他帶著那一兩萬人往北邊去,下場是什麼,你沒看到?可就是他滿意了,真的死在戰場上了,真的死在那幫妖族手裡了,現如今有半個人能記得他嗎?除了我們兩個老家夥,會有半個人知道他是誰嗎?!”
“他這樣做有意義嗎?!”
陸疾捏著茶杯,看著茶杯裡那渾濁的茶湯,眼睛裡卻已經滿是水霧。
讀書人說不出話來,因為當時那個時候,他們都對朝廷,對這個世道無比的失望,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朋友,偏偏即便麵對那麼糟糕的世道,也在試圖做點什麼。
那個時候他們不明白,如今其實也不太明白。
陸疾皺眉道:“你是沒有見到他離開神都之時的那個表情,一臉欣慰,絲毫不覺得自己此次去北邊隻是送死而已。他這樣的人,更是那種明明做的事情沒有意義,你知道,他也知道,可你卻沒有半點可能在他身上得到半點身為贏家的快樂,因為他雖然輸了,雖然沒做成,但會一直做,一次又一次,絕不後悔。”
讀書人深吸一口氣,“從某些方麵來看,我們加到一起都不如他。”
陸疾喃喃道:“白活數百載。”
讀書人看著陸疾,笑道:“彆鋪墊了,有什麼說什麼吧?”
“你也見過那個年輕人,你難道沒有在他身上看到老嶽的影子嗎?”
陸疾感慨道:“沒見過老嶽這般年輕的時候,但想想,也該是這樣的吧?”
讀書人笑道:“的確像,那股子勁頭,太像了。”
“我已經目送過老嶽去死了,現在我不想再看著他去死了。”
“上一次大戰,他一人戰三人,處境已經很難了,但他隻是個年輕人,滿打滿算也不過是活了三十年,就要把所有重擔一個人扛在肩上,我們這些老家夥,躲在身後,是真的該覺得羞恥。”
陸疾喝完杯中茶,平靜道:“我可以看著老嶽去赴死,但卻不能再看到這個年輕人死在我之前,要死,也該我先死。”
讀書人看向自己這個老友,問道:“就這麼決定了?”
陸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問道:“你去不去?”
讀書人笑道:“我乾嘛要去把自己的命就這麼丟在北邊?”
陸疾沒說話。
講道理,從來都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他隻是收起那罐茶葉,要轉身出門。
讀書人坐在原地,輕輕笑道:“張先生的四句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輩子做了前三樣,也沒做好,這第四樣,要是以讀書人身份去做,八成是沒戲了。”
陸疾站在原地,沒有急著走。
讀書人繼續自顧自說道:“我這一生,有些薄名,算是留名史冊了,活也活得差不多了。”
陸疾皺眉道:“你到底要說什麼,彆彎彎繞。”
讀書人笑道:“元聖當年遊學之時,講道理也不是人人都認同,但為何沒人反駁?是因為元聖身高一丈,孔武有力啊。”
“聽說元聖當時也有句口頭禪,叫做若是你們聽不懂道理,我也略懂些拳腳的。”
讀書人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說道:“平天下,滅了妖族,也算平的。”